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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薛的成就对春妮的触动很大。从他那里回来后，她开始思索人生的下半场该怎么办。
她的上半场被家人全权安排了，如今获得了自主权后却迷茫起来。
文韬跟着奶奶旅行回来后就要上英语班和游泳班，两项加起来一千二，如此，她硕果仅存的四千块钱就只剩下两千八了……她目所能及地看到，那块不大的饼已被待支付啃去了一大块。
虽说韩素君和周小周很愿意为文韬花钱，她却不想手心向上去讨。以前那张维系婚姻的纸还完整的时候不愿意，撕毁后更不愿意。
但人不能仅凭骨气存活。没钱带来的不仅是生活的拮据，还有周围人的疏离和躲避。就连大街上偶尔遇见冬妮，她都目露惊恐地解释，知道你现在手头紧张，但大姐实在没钱还你……可是据听说她小姑子后来找到了“大本事”，将他收拾了一通，又要回来了五万……
春妮发现大家的真爱都是钱，她决定成为他们的一员，又心疼加肉疼地花十五块钱买了张长途汽车票去省城找何晓慧。
何晓慧换了新的办公场所，在cbd（中央商务区）新建的玉米大楼上。
春妮按她信息里的指示找了来，发现一层楼他们公司竟然占了一小半。手下精兵强将，以女孩子居多，还都起了个英语名字，什么rose（罗丝），bertha（贝莎），ba（珍妮特）。
她问何晓慧在哪里？一群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女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她说的是外星语。最后一个元老级的说你找的是regina（雷吉娜）吧？指了指一间独立的办公室。
春妮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葛姥姥，脸胀得通红，忐忑不安地敲响了那扇门。
何晓慧的豆沙嗓音传来：“进来——”
春妮被洋气十足的办公场所给压制的气焰立马上回归了，推门而入，蛮横地说：“将那个被名牌服装包裹着的屁股从那张贵死人的皮椅里抬起来——”
何晓慧便咯咯笑着将屁股抬了起来，跑过来给了她一个熊抱。
浓烈的香水味儿熏的春妮打了个两个喷嚏，强行将她从身上扒开了。
春妮的到来让何晓慧很开心，翘班带她出去。
路过那群rose（罗丝）、bertha（贝莎）和ba（珍妮特）时，春妮又被打回了葛姥姥的原形。
何晓慧见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般畏手畏脚的，没好气地扯了她往电梯口拽。
“有点出息行不？”电梯启动后，何晓没好气地瞪着她。
“哦……”进入密闭的空间后，葛春妮的紧张情绪才有所缓解，恢复成原来的自己，伶牙俐齿地和她斗嘴，“regina小姐，你过的好滋润啊。”
何晓慧没好气地拿那双桃花眼夹了她一下：“等会儿给你好好上上课。”
原本想带她去咖啡厅的，见时间接近了中午，便直接去了饭店。
何晓慧知道春妮喜欢吃中餐，尤其是面食，给她来碗青花浆面条估计能让她开心地蹦起来，却毫不犹豫地带她去了一家新开的日本料理店。
见过与没见过，在气度上有绝对的差异，在心境上也有很大的落差。就算你是博士后，只要你没见识过，去个五星级酒店，分分钟都能让你现出“二蛋、三丫头”的乡土原形。
葛春妮原来跟着父亲出入过不少大饭店和大型活动场，近几年被困在小小的文印店里，与一些事物脱节了。
她要帮她找回感觉来。
日本料理店在玉米大楼的十五层。坐在窗前，可以俯瞰整个新区——高楼林立，道路四通八达，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春妮明白晓慧用心良苦，毫不犹豫地盯着菜单上的价格，捡最贵的点——神户牛排，瓷壶蒸松茸。
作为资产阶级的一员，晓慧同志现在最不差的就是钱。
何晓慧知道她在报复，因为自己戳破了她要死要面子的那层窗户纸，不以为意地笑笑。
“我的身家目前只有两千八百……块，不是万哦，只能吃大户。”见她答应的那么痛快，葛春妮故意卖惨揶揄她。
“你准备用那两千块钱买个碗去讨饭呢，还是养只母鸡下蛋？”
“废话，当然是后者。”春妮一边大快朵颐地吃着牛排一边说。
“但你的思维还停留在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所以你就算养鸡，下的也只是普通的蛋，而不是金蛋。”
春妮知道她有了主意，将叉子放下，认真地看着她：“晓慧你说说看——”
“我们身处的玉米大楼在cb
d的最核心地带，现今的地价是开发前的十倍，集金融、贸易、服务、展览、咨询等多种功能于一体，并配以完善的市政交通与通讯条件……”
“你什么意思？不会是要我来这里吧？就凭我那两千块钱？”春妮的眼睛瞪得比牛眼睛还大。
“为什么不能在那组数字后面多加上几个零呢？你知道有多少国际商人都盯着北京奥运会这只母鸡呢，想借机将自己的蛋糕做得再大一些。”
她本想用cbd来给她讲时代的变化，却被葛春妮带沟里了，只好顺着沟底走吧。
见春妮一脸迷茫的样子，她无奈地叹口气解释，申奥成功后，受益行业除了地产、建筑、电视转播、门票等外，还包括广告、旅游、消费、餐饮、传媒、文化消费等等……说到文化消费时，何晓慧的语气不仅加了着重号，还加了n个感叹号。
春妮的眼前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无滋无味地低头开始吃松茸。
“吃吃吃，少吃一口饿不死。”何晓慧很没风度地将盛放松茸的瓷壶挪到了一旁。
“就我那画，哄哄外行人还行，拿到国际友人面前的话怕丢人啊……”她又拉过去继续吃。
“扇子！你们家不是做扇子起家的吗！你画的扇子原来卖的不是很不错嘛！”她伸手去扯春妮的头发，却抓了个空。
小文韬小时候特别爱揪春妮的头发，她干脆剪成了短发，不然铁定会被何晓慧的魔爪扯住，怒吼她就是榆木疙瘩脑袋。
遭到几个感叹号的轰炸后，春妮那颗方木头带爪的大脑才反应过来，闷闷地说：“现在都用电风扇了，传统扇子的市场越来越小了。”
两个衣着时尚的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身上穿的t恤上面印着——“i
am
a
fool（我是傻瓜）”。
何晓慧拿眼睛示意春妮看。
春妮看后差点笑喷。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懂不？现在国内有股潮流是西式文化，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文化衫。我做了这么多年外贸，相信随着明年的北京的奥运会，中国传统文化必将走向世界，传统的扇子在国外肯定会有市场。”
春妮知道她说的是扇子作为艺术品的市场，这才明白了她的苦口婆心。
“你负责好好挖掘那门手艺，我负责海外市场的推广。”
“谢谢你，晓慧。”
“谢这个字是需要物质来对换的，不是嘴巴一张一合就行了，就你那两千多块钱，切……”何晓慧鄙视地撇撇嘴，将她刚才揶揄自己的话又还了回去。
“嗯，比如这块松茸，就是你答谢我不远万里来探望你的礼物”葛春妮将松茸送进嘴里，香喷喷地咀嚼着，一脸的满足和陶醉。
经济物质决定上层建筑，她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了。
“厚脸皮。”
“建交近二十年一，还要什么脸皮啊，直接拿砖砌了道墙。”
两人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地过着招。眼瞅着葛春妮吃完了自己的那份，又要去拿何晓慧的，吓得她不再指点江山教她赚钱了，慌忙切了牛排往自己嘴里送。
……
傲骨是用钱堆出来的，所谓不食周粟，不过是历史学家们真假参半的为后人杜撰的道德高地。
第二天葛春妮回了竹坞巷。
竹坞巷还是那条竹坞巷，马昭夏的小卖铺，居委会的大院，路旁的竹子……一切都还长在原来的地方，却苍老落寞了许多。
近几年有集体供暖的商品房开始在青花盛行，许多人家都搬走了，留下老房子不离不弃地驻守老街。
春妮开了南院的大门，穿过长长的走廊，进了北边的院子。
林竹玉去年就去市里住了，帮葛似锦带孩子。偌大的葛家大院如今已是人去屋空。
她开门走进屋里，在客厅的抽屉里找出一个圆形的黑铁片，上面钻了一圈的小孔，每个孔上串着一把钥匙，贴有标签——某车间，某仓库等。
葛氏的印刷厂被切割后，扇厂也随之关停了。
春妮约了厂里原来的制扇技师郭师傅一起到落锁的扇厂看看。
车间里满是灰尘，一些制作扇子的原材料还在。竹质的扇骨因经过特殊工艺处理，仍旧保存完好，没被虫子蛀掉；那些丝绢的布料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出现不少大大小小的洞。
春妮仔细察看了上面的洞眼，发现一些没被蛀掉的地方还可以作画后，有些欣喜。
郭师傅听她讲了想让传统绢扇走向国际市场后，建议她精心设计几幅图案，通过丝网印
刷的方式成批加工成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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