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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曦的心里不禁暗暗佩服起霍青来,他的谨慎,他的刚正,还有他这一府人马的军纪严明。√有将若此,自己对铜陵关日渐冰冷的心也暗暗升起了一丝暖气。但转念又想,好好的官路上怎么会出现几个大坑呢?又这么凑巧地出现在此时此刻。这些大坑十有八九是人为的,又会是什么人做的呢,大燕子民根本没这个动机?北胡人也不太可能。因为这个时候大燕对北胡人是最为敏感的,断不会放他们入关设计害人的,一定还有什么别的自己没看到的事情促使了这场阴谋的产生,想必霍青心里也是这么想,但他没有时间去追查,越是有人设堵,就越说明祈君关此时有多么的危急,驰援才是头等大事,其他的都应该靠后。
杨曦一边心里泛着思量,一边跟着队伍前行。过坑之后,骑兵府便又开始奔驰起来。也许这一夜的驰援之路注定走得不顺畅,才不过两炷香左右功夫,骑兵府又停了下来,这次却不是藏得隐蔽的阴谋,而是明晃晃的断路之举。眼前被人用碎石沙土起了小山,直直地堵在了前行的官路上,并向路两边延了好长,一直插进了林子里。这次霍青没做过多犹豫,直接派传令兵找来了后勤队去清障。后勤队的手脚也较之前麻利了许多,三下五除二,便把官路上的那座小山清除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霍青心里暗想,自己从领命至现在不到两个时辰,出铜陵也不过百里,此间竟然两次被阻。这次驰援走的是官路,从这两处路障看,应该是新设不久,在自己领命之时便有人前来设阻也说不定。目的很明显,让自己援不了祈君关,是自己人做的吗?霍青心里渐渐倾向于此,这等损招也只有孟护宗想得出来,甚至不惜伤了铜陵关的人马也要给自己载个罪名,就像他害关启将军那样,只要能达到目的,管他什么不屑于齿的手段。想及此处,往事历历不禁涌上心头,但霍青此时没有时间去感伤,他必须得想个办法破了孟护宗给自己设下的网。如若一直往前走,无疑走进了孟护宗的圈套,不往前走的话,只能改路。此处前往祈君关,倒是有几条山林路,自己知道,孟护宗也是知道的,如果孟护宗真的有意在此事上致自己于死地,这几条山林路想必也早有陷阱设下了。沉思许久,渐渐决意,只能走那条路了。
那是一条没什么人迹的老路,是当年关启将军派他探查北境地貌之时无意中发现的。因为这条路甚是崎岖难走,以至于过后他都没有上报,也就没记录在关启将军编制的【北境地貌概略】中,孟护宗也就无从知道这条路。
眼下情势危急,只好放手一试了。回身看看,都是自己练出来的兵,相信没什么问题的,心里也算安稳了些。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还有临时进来的一支孟护堂的骑兵队,如果不是细细盘算了下自己的人马,还真把他们给忘记了。想来自己如果这么走的话,这条路孟护宗便知晓了,以后面对这个居心叵测的顶头上司之时就又少了一条防人之策,不由得可惜,但也无可奈何,眼下实在没有什么方法能让这队人马离开自己的骑兵府。又或许那队兵马根本坚持不下来,于半路上主动折返也说不定。
霍青权衡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因素,最终还是决意弃了官路,走这条艰险但甚是安全的山林路。想罢冲着自己的骑兵府摆了摆手,队伍顺势就下了官路,走向了更加昏暗的山林内。
这一路杨曦走得都甚是疑虑,起初是被人设阻,这回又下了官路,钻进了林子,霍青为什么这么做他倒能猜出个大概,只是不知,钻林子这招到底是什么意思,摆首看向了邢镖头,那眼神好像在说:“这府帅的葫芦里,卖得是个什么药?”,邢镖头倒是看懂了杨曦的疑虑,但他也是没想明白,无奈地摇了摇头,表达的意思是别想那么多了,跟着就是了。杨曦无法,只好清了清心里的杂念,回首看了眼自家兄弟,各个还算精神。镖师走南闯北惯了,什么路没走过,这点艰险他们还是不放在心上的,想到这里,心里顿觉得很振奋,也更有劲了。
天上的月亮忽明忽暗,星光点点,倒很繁盛,飘动的浅云一抹一抹,悠缓地飘动着,时而遮星,时而盖月,好不黯然惬意。地上的林子却显得有几分鬼魅,错落的树,粗壮的干,杂乱的枝,还有长长的别样茂盛的草,奇形怪状的光从林间洒下来,印成了阴森森的一组又一组的怪影儿。草里叶间,有虫鸣,远处的不知什么地方,有鹰叫狼嚎。此时此处,是蛇虫鸟兽的主宰,并不是人该来的世界。
还是有人来了,一支尽力保持着最大速度行进的没有人声、只有气喘的骑兵府。偶尔有人惊叫一声,那是他的战马失蹄跌倒了,身旁的人赶忙下马去搀他起来,相互间还是没什么言语,上了马,各自前行。有人被什么东西咬到了,不禁哎呀一声,军医队马上就会闻声而至,送去草药涂上。行得远了,有些人便喘了起来,疲态难掩,但还是不做过多声张,越是前路艰险,越是咬牙前行,谁也不愿意做第一个弱者,谁也不愿意让自己的主将看到自己的无能。
来吧,就算这条路没有尽头,我也会一直走下去,前面的兄弟便是我的指路明灯。我们的主将,仍在前面兄弟的最前面,为我们探路。只要不死,我便会一直随他走下去,哪怕是走到天涯海角,哪怕是上了刀山火海,哪怕是进了人间炼狱。
霍青回首看着自己的骑兵府,已是疲惫不堪了,但还在咬牙前行,这条路却是为难自己的兄弟们了。想当初自己走下来也是用尽了自己的全部力气,后来在祈君关和祈君县之间的官路上出来的时候,自己曾伏地仰天告诫自己,这辈子再也不走这条路了。
没想到时势弄人,不仅又上了这条路,且还把自己亲训的骑兵府也带了进来。再坚持一下吧,兄弟们,马上就要走出去了,再坚持一下吧。
再往远望去,发现了别样的一队人马,身姿形貌完全没被疲劳折磨得脱了相,而且他们的马上还各自驮着一些本不属于他们的重物。再细看一眼便知道了,这队人马便是孟护堂临时插进来的一队,他们马上驮着的是后勤队的物资。没想到他们倒想到自己前面去了,这一路最辛苦的莫过于后勤队,那些繁重的物资,别说这等崎岖路,就算是官路也得费得一些气力。能在困难之时想着军中最为劳苦的兄弟,并为其分担,这不是孟护堂的作风。这支初来乍到的边房队,或许真的和自己最初想的不太一样。
当最后一辆辎重车走出林子的时候,这支骑兵府终于从这条步步艰难的险路上出来了。在林子尽头,骑兵府开始修整,原地休息、人吃马饮。仰望星空目光迷离的一瞬间,恍若弃了过去,得了新生。躺在厚实微凉的大地上,喘着粗气,任汗水肆意地流淌,任清风缓缓地刮过,人世间最幸福的莫过于自己于万难中挺过来的那一口吸吐,被喜悦冲刷出来的短暂的空白。
半个时辰过后,霍青下令整兵待发。半柱香的时间,一支威武雄浑的骑兵府便又回来了,此地距祈君关不过两个时辰,如果不出意外,子夜时分就可抵达。随着霍青的一声高吼喝令,骑兵府继续向着祈君关的方向前行。
上了官路,预定的行程又回到了正轨,虽然比原定计划迟了两个时辰左右,虽然走得辛苦些,但总算一路平安。官路上的平坦再次踩在脚下,厚实、平稳,那种舒心感如果不是刚刚经历过那一番艰难跋涉是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但留给霍青的时间不多了,显然他也没有心情去体会这种久违了的舒心,一旦条件允许,他便要带领着他的骑兵府快马加鞭了。
正当霍青的手已扬起、令还未出之际,远远的官路上隐隐涌动着一群黑影儿,成群结队的,像肆意奔腾的野兽,像越堤浪奔的洪水,像一发不可收拾的鬼魅。霍青住了已到嘴边的军令,让队伍如常行进,自己则静静地等着前面洪流似的暗影点点靠近,用力地看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想以最短的时间分辨出这群暗影里藏着什么,是神还是鬼,是对自己有利的,还是有威胁的。他作为一府之主帅,必须第一时间认清状况。
近了,又近了。当铠甲上的光辉反射进霍青那双凝神而视的眼睛里的时候,当踉跄奔腾的甲衣作响,你推我挤的嘶吼嚎叫之音传到霍青的耳朵里的时候,此时,又在此地,他终于猜出了这群暗影下的东西。那是兵,祈君关溃败下来的兵,这条官路从祈君关直通祈君县,想必他们不要命似的狂奔而去的目的地,应该就是那个城郭了,那座此际唯一能够想到的、能保自己一时性命的城郭。
从这里看不清人影的尽头,熙熙攘攘的,似乎有成千上万之多,黑黑压压得朝霍青府涌了过来。看来败局已定,霍青心里暗伤不已,但也无能为力。如果不是自己人从中作梗,自己说不定能够赶上祈君关的最后一战,但仅凭着自己的五百余人马,又能对局势有多大的改变!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孟护宗怎么也想不到他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做法却变相地救了自己,这点连霍青也没想到,如今看起,不禁感叹时势弄人。
眼看着败兵越来越近,在官路正中的骑兵府并没有给这群败兵让路,而是眼看着他们下了官路,从路两边的杂草堆里绕过。
些许的败兵抬起头看了看这支森严的队伍,知道是自己人,也知道不是祈君关的人,因为祈君关的人能跑得都跑了,哪还有这么严整的一支骑兵府。眼里看着,心里不禁有一种羡慕,又有一种愤恨,更多的是恐慌,漫天彻地、无处不在的恐慌。算了,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跑吧,跑向自己的避难所,跑向自己的安乐窝,只要到了祈君县,其他的荣啊辱啊的都无所谓了。
骑兵府还是整齐列队,肃穆得没有一点声息,但各自的眼睛却不自觉地看向了路边那黑压压的败兵潮。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没有负伤,之所以弄得这么狼狈,那是长途跋涉疲累所致。从他们的样貌上来看,这场仗,他们没有打便退下来了,把祈君关拱手让给了敌人。总觉得这是孟护宗能干出来的事情,祈君关的守将蒋卫夫前些年一直以治军严谨闻名,为此还受过皇上的嘉奖,可自关启将军蒙难后,这位蒋卫夫将军便和孟护宗走得很近,难免有不被沾染之嫌。如今的祈君关,不用临场去看也知道是个什么样儿了。
杨曦的心里很是愤恨,有些是因为这群兵士不战而逃的溃败,更多的是感于自己的命运。前番看见狼烟投了铜陵关,没想到是军情谎报。今番没看见狼烟去驰援祈君关,没想到地方都没到便看见了败局。是天公有意捉弄还是世事早已如此,让我杨曦注定奔忙却终是无功一场。军戎之始,真是走得好生坎坷,想及此处,不禁心生抑郁,难以释怀。
霍青终于压抑不住心里的失望和疑虑,冲着自己跟前涌过的兵潮大喊:“为何而逃?祈君关呢?祈君关现在怎么样了?”
几句话落入了人群中,又消失在了人群中,像雪花一样轻盈,落在了结了冰的河面,无力得难起半分涟漪。在急匆匆的溃逃中,没有谁愿意驻足去叙说自己不光彩的过往,也没有谁值得自己停下来交待祈君关溃败的经过。逃吧,我的军旅兄弟,我们的路途还很遥远,跑吧,我的军旅兄弟,后面的黑旗军还在追。
“祈君关怎么样了?”,霍青于马上一遍一遍地嘶吼着,他想要答案,此时此刻,他太想听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这条信息,甚至关系着他领下整个骑兵府的存亡,他必须得到祈君关真实且详尽的信息。是继续支援祈君关,还是和这群溃兵一样退守祈君县,全凭他这个骑兵府主将的一口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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