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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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镖头心里也在疑虑，霍青是不是真的被蒋将军留于城楼议事，半晌都抽不开身吗，他怎么会让少主领骑兵府事呢。若是他真的授令如此，那他不会料不到此时的险境，从这些时日看霍青为人，绝不是那种思虑欠短之人，他既然这么做了，定然有他自己的考虑或是难处。但现在众队率紧逼，看样子断然不会让这个外来的年轻队率来任霍青府的主将，为今之计，只有先退一步，暂且求全，剩下的事不妨静观其变。

面对着霍青府众队率尖锐的抵制和嘲讽，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心中再怎么稳健此时也难免少了些底气。就算霍青有令在此，在众人渐渐高涨的反对声浪之中，也显得轻飘飘不足道了，这确实是一份难以承担的重任。骑兵府帅难当是一回事，人心难收才是最大的阻碍，任一个外人来当骑兵府帅，别说霍青不在场，就算他在场，大家也不会乖乖地听任于外人，想至此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收场，便下意识地冲着邢镖头的方向望了一眼，正看到邢镖头也在微皱眉头地望着自己，四目相对之际，邢镖头轻轻地摇了摇头，再没什么异动，也没什么唇语，只是做了这么一个旁人难以察觉的小动作。

杨曦看在眼里，知在心里，邢镖头是不想让自己强接这个府帅之位。就目前的形势来讲，自己如若硬来可能会造成一个无法挽回的局面，自己来时的路上也已考虑过自己宣布霍青之命时可能引起的波澜，也想过一些应对之策，只是没想到霍青府众队率的反应会如此激烈，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且真到了临事之时，才发现自己先前心中所谋的应对之策不免有些欠考虑，在这些久经世事的队率面前，他的城府还是太过稚嫩。还是觉得放下这个烫手山芋为好，把它交给一位最有声望的队率，或许才是从大局考虑的最好决策，如此想过便决意如此，但心中甚是懊恼自责不已，实是有负霍府帅所托，他日相见，若是霍府帅问起，又该如何应对，杨曦脑中一片空白，竟想不出半点回语。

杨曦交出了霍青亲授的牌令，由众队率公开推举，选了骑兵府中声望最高的一个叫做崔世达的队率来暂领霍青府事，崔世达悦颜推脱一番，无奈众军士热情满满，最后相持不过，只得全了大家的心意。上任之初，第一个命令，起灶做饭，让大家好好地吃上一口，再美美地睡上一觉，众军士高呼响应，一片祥和之气。

杨曦归于霍青府，继续做一个排行末位的队率。一切仿若回到了和黑旗军对阵以前，在霍青府众军士眼里，他们这一队人马还是那个孟护堂临时安插进来监视他们的奸细，亲近不得，更不能让他们掌权。除了后勤队和工兵队，边房队在其他人面前得不到什么好脸色，如同寄人篱下一般，霍青在时心怀芥蒂之人还能收敛一些，现在霍青不在，又是崔世达这个头号看不得边房队的人当了府帅，杨曦这一队人在祈君县县衙的日子便没那么好过了。

杨曦毕竟年纪轻，有些事情难免钻了牛角尖，好在邢镖头时时在身旁劝慰，杨曦才压得下这一时之气闷。也是因为邢镖头，镇北镖局这一票热血儿郎在受了冷言冷语之后，都没有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儿。太多时候邢镖头都是以一种长辈对待小辈的耐心来教导排解着这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可他的年岁也不比众位镖师大多少，可能是他经历得多吧，所以看来很老成的样子。办事周到，且深解人心，邢镖头能把话说到人的心缝里，让人听起来很暖、很舒服，且处处身先士卒、没有架子，所以众镖师很服他，杨曦也很服。当初孟护宗要任自己为队率的时候，杨曦还诚心要把这队率之位让给邢镖头，但邢镖头执意不肯，自己无法只好应了这队率之位。

邢镖头的面色总是很平静、很从容，那是他必须保持的神色，越是危急之际，他越要保持这份神色，因为他要让跟着他的人心中怀有希望，就算到了死地，只要领头人保有这份神色，身边的人才不会散。但在心里，不用去装扮只有自己独自存在的心里，那种不安渐渐增长着，开始奔腾，开始汹涌，一次一次地冲击着那座不堪的危堤。他不知道堤坝何时崩溃，但能清晰地感觉到决堤的日子就在眼前，甚至能听到哒哒的脚步响，一步比一步清晰，一步比一步迅疾。早点开战吧，邢镖头甚至如此想，开了战我们便可不再隐忍，开了战我们便可众志成城，开了战我们便可一起冲锋。

镇北镖局心灵上的折磨还在继续，霍青这边所看到的战争局势已是迫在眉睫。自杨曦走后，祈君县城楼议事厅的传信兵就不断地来来往往、穿梭不停。黑旗军离城八十里。黑旗军离城七十里。黑旗军离城六十里。城上各据点守兵已备、持械待战。兵营两万步兵集结完毕，随时准备上城驰援。两千骑兵也已乘马列队，做好出城拒敌之准备。后勤府正加紧运输粮草油料相应物资，足可保证战时所需。工兵府部分增援后勤府运输物资，其余人等正在修建备用工事。县官征调劳丁一千人，正在城下协助搬运大小物资。一条条信息随着声声高亢地报道声而来，一条条命令随着急匆匆地脚步响而走。

蒋卫夫总掌全局，信息汇总之后，结合自己所有的资源及目前的形势，考虑周全之后，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战前准备工作。霍青始终都在议事厅内，了解、学习，程度足够深之后，也能时不时地为蒋卫夫出谋划策。

城门楼上，兵营内，每个人的心绪都紧绷着，心中或紧张、或木讷、或期待，这一场大战，我们会赢吗，这一场近在眼前的战争，我能活下来吗，若是死了，那我的家人怎么办，我的阵亡抚须能按时准确地发到我家人手中吗，若真死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我是不是就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若不在这里，又会在哪里呢。

临近战时的那一刻，想法反倒肆意奔散起来，像爆开的烟花，五颜六色的，还挺耀眼的，但闪过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归于黑暗，紧张变成了惧怕，木讷变成了惧怕，期待也变成了惧怕，所有的情绪都汇聚到了一点，就是恐惧，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的恐惧，恐惧得心脏狂跳，恐惧得不禁颤抖，只有战争来了才开始真正地明白，原来，我从来没准备好去做一个兵！

黑旗军离城五十里。黑旗军离城四十里。信令兵高亢急促的声音继续在议事厅里回响，周遭的空气每震动一次，议事厅中众人的心弦便跟着拧紧了一下，慢慢地大家都没了言语，只等着祈君县守将的最后一个决策。当黑旗军离城十里之时，那是骑兵奔袭、步兵驰援的最佳距离，是出城迎敌，还是据城死守？蒋卫夫面上还在犹疑不定，但心中早已想了七八，只是还不到说的时候，等等，再等等。

正当众人沉默之际，又有信令兵急匆匆而来，躬身行着军礼报道：“禀蒋将军，黑旗军开始撤退，现已离城五十里”

“撤退？”，蒋卫夫不禁失声高喊，心中立时升起了一团疑云，一时难以排解。议事厅内众人面面相觑，实在难以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霍青也是满腹的狐疑，怎么会撤退，这不是黑旗军的风格，黑旗军以凶猛狠辣见长，出兵以后从不回头，这是他们的传统，他们甚至把刀出鞘不见血当做是一种耻辱，说黑旗军会出兵折返，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蒋卫夫震惊之余的第一个反应，不可能，便又问了信令兵一次，“可看清了，确是撤退了？”

那信令兵也是胸有成竹，再次高声道：“回禀蒋将军，确是撤退了，小人愿以性命担保”

见自己的兵士如此说，蒋卫夫也就信了五六分，但还是难以说服自己心中的执拗，怎么可能，黑旗军会退兵？

霍青听到消息后的第一反应，有诈。但转念又一想，此次的对手是黑旗军，出了名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他们只会凭勇力蛮冲，根本不会用计策。以前听说的关于黑旗军作战的传闻，他们都是这个样子的，因为实在太过凶悍，根本不需要拐弯抹角地去算计，对阵什么对手都是迎面直直地冲上去，再左突右撞一番，这仗就打赢了。这次还未交锋，他们便撤军了，实在让人百思难解，是不是军中有了什么变故，就像十几年前的那场南侵之后匆忙地撤退一样，或是有其他的缘由让他们不能继续进攻下去，一向简单得如一根线的黑旗军，此时竟缠成了乱糟糟的一团麻，实难理出头绪。

不多时，又有一信令兵急奔入厅高声报道：“禀蒋将军，黑旗军现已离城六十里”

“六十里”，蒋卫夫越发地震惊，但心中已经快要接受黑旗军撤退的事实了。之后每隔大概两炷香功夫都有一个信令兵来报，黑旗军离城七十里，黑旗军离城八十里，一直到黑旗军退回祈君关，众人渐渐松弛的心才算落回了本位。看来，黑旗军是真的退了，蒋卫夫不禁长舒一口气，单手成拳，轻击了几下面前的桌子，道：“好了，黑旗军撤了，吩咐兵营内的骑兵、步兵回营修整，但不可懈怠，城防还要像之前那样循序轮守，后勤府继续从原营区向新营区运送物资，新招来的那一千劳丁也不要放回去了，就在兵营边上找地方住下吧”

蒋卫夫说完，便有一军将应了一声，躬身行礼后，转身出去了。蒋卫夫看着屋内其他的人，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便都命令他们回去处理自己的事去了，唯独留下霍青一人。

待众人走后，屋内安静了好久没人说话。兵士送上了热茶，二人各自端起茶碗，吹着茶气，自顾自地喝着，目光汇聚于无物，心内思虑正紧，黑旗军突然撤退，表面上是让祈君县暂缓了一口气，有更多的时间来准备这场战事，但有心的人会更深一层地去想，黑旗军为什么会撤，祈君关新破，黑旗军气势正旺，而燕军不战即溃，匆忙逃入祈君县，本应趁着其守城之势未起之时快速猛攻、一举拿下。就算黑旗军没想到这一点，想要于一地修养、抢夺得差不多了再打下一处，也应该驻在祈君关上按兵不动，断然没有出了关、再中途退回的道理，这黑旗军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是出于无奈还是故作玄机，越想不明白，越猜不透心里越是惴惴不安，总感觉要有一场大灾难即将来临。

茶水已喝过半，霍青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丝灵光，莫不是昨晚的那场战事还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效果是自己没有想到的。可是昨晚那支追杀百姓的黑旗军战力平平，算不得黑旗军的精锐，充其量是征讨营的战力水平，败了他们能对黑旗军产生什么影响呢？再转念一想，若不是在战力上有影响，又能对黑旗军总体上有所撼动，昨晚那一战是不是对黑旗军的指挥系统产生了什么重创呢？比如，昨晚的那支军队里临时加入了什么人，想跟着征讨营去乐一乐，这个人可能是黑旗军的重要首领或是直接心腹，武力平平但又极其重要，本以为燕军都被吓破了胆，便放松了警惕出来散心了，万没想到碰见了霍青府，混战之际被乱枪挑死在了沙场，后黑旗军出征时发现此人不在身边，怎么找都找不到，最后不得已退了兵。有没有这个可能呢，霍青瞬间便构思出了这个勉强说得过去的黑旗军退军的理由，但又总觉得有些牵强附会，真的会有这么巧吗？霍青还在疾思，努力完善着自己所想的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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