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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市局刑侦大队办公室里。
“跟踪出货渠道这个方法，确实算是一条思路。”
夏伟龙道：“阿杰，你这就去技术部门，让他们全面搜集地上、地下与‘古格银眼’有关的拍卖或者交易信息。曲珍，你还是继续排查近期出入阿里地区的可疑车辆和人员。我们双管齐下，哪头都不能放过。”
“是，夏队！”
“收到，龙哥！”
陈暮寒道：“我还有一个想法，我想去查查这几年来西藏自治区范围内，跟文物盗窃有关的案子，说不定能发现一些线索。”
夏伟龙点点头道：“这个没问题，档案室二十四小时都向你开放。”
接下来一整天的时间，陈暮寒都在尘封的卷宗里摸爬滚打。不查不知道，原来西藏当地以寺庙文物为目标的盗窃案，居然还不在少数，甚至可谓是猖獗！
仅在“自治区文物保护和打击防范文物犯罪专项整治行动”全面展开的2013年，一年之内西藏警方就破获文物被盗案8起，追回被盗国宝级文物佛像7尊、护身符佛盒2件、古经书若干，被盗寺庙遍及昌都、日喀则、阿里、山南、林芝、拉萨等地，涉案人员也来自全国各个省份，可以说是触目惊心。
凌晨时分，查了一夜资料的陈暮寒从档案室回到办公室，却冷不丁地发现屋子里凭空多出了一个陌生人。
一名身材瘦削的男子披着外衣蜷缩地躺在长沙发上，脸被盖在一顶长沿棒球帽下面，完全看不到长相。
“喂，你哪儿来的，怎么在这儿睡觉？”陈暮寒皱着眉头，拍了拍男子的衣服，心说报案不是应该去接警处吗，怎么现在什么人都能随便进警局办公室了？
只见那人慢吞吞地爬起来，睡眼惺忪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目光最后落在陈暮寒的脸上。
“夏伟龙他回来了？”
“夏队正在外面查案呢，同志你找他有什么事？”陈暮寒尽量心平气和地道。
那人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见到他就跟他说我找他。”那人扔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然后就拎起沙发上的黑色运动衣，头也不回地大步朝门外走去。陈暮寒一愣，半晌反应过来才喊道：“嘿哥们儿！我说你谁啊？”
然而那人却早就已经走得没影儿了。
——啧！
愣了几秒钟，陈暮寒不禁摇头苦笑，心说这都是些个什么人呐！
第二天上午夏伟龙召集各相关部门，开有关“古格银眼”这个案子的案情分析会，会议进行了一半，忽然有人推门进来。
看见来人，夏伟龙皱了皱眉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昨天就回来了，怎么今天这个点儿才来单位报到。”
“早上睡过头了。”
来人的回答倒是干脆利落，陈暮寒不禁暗自好笑。但是当着全队各部门二十几号人的面，夏伟龙接下来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好看。
“这也叫理由，你的组织性呢！纪律性呢！昨晚很多同志都忙了个通宵，今天开会都没有一个迟到的，你小子几天不露面，一露面就拿睡过头说事儿，这种情况要是放在部队里，那性质就是……！”
“夏队，你要的那个3?19案的嫌疑人我已经抓到了，”来人不紧不慢地打断他道：“昨天晚上我等你到两点，你不在我就送到看守所了。”
声音不大不小，波澜不惊，却意外起到了语惊四座的效果。足足隔了好几秒钟，才有人反应过来窃窃私语道：
“3?19案？不会是那个杀人碎尸的a级在逃犯吧？这么快就把人抓到了！”
“听说嫌疑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涉毒份子，手头上少说也有五六条人命，而且潜逃时随身还带着枪。”
“一个人单枪匹马就把案子给办了，这小子究竟是不是人类啊？但话说涉毒的案子不是应该归禁毒支队那帮人管吗？”
“……”
夏伟龙沉吟道：“笔录做了吗？”
“还没来得及，昨天实在太睏了。”
“那好，今天你找时间把口供的事情办了，尽快结案，我这边又已经积压了好几个案子了。”
来人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扭头在墙根处不显眼的位置找了把空椅子，把脸缩在棒球帽后面就接着开始打盹。
这次夏伟龙倒是没再管他，话题又继续回到眼前的案子上来。
那人缩在椅子里，像只蜷成一团的黑猫。陈暮寒看着那姿势非常眼熟，恍然认出来：这不就是昨天晚上在办公室里一边睡觉一边等夏伟龙的那个奇葩吗？
散会以后，所有人陆陆续续回到各自的部门。陈暮寒走进办公室，却发现那个“睡神”?居然也在——他敢说，刚才的会开了多久，这奇葩就睡了多久。
“嘿我说‘独行侠’——”
看到陈暮寒进来，张胖子朝那人扬了扬下巴道：“单身这么久，你小子也该找个搭档了，我知道你是看不上咱们办公室这几张老面孔，但眼前这位刚从内地调咱这儿来的陈老弟，那可是如假包换的警界精英，在原单位号称是‘警界新人王’。你们两个咱警队的‘未来’，是不是应该找机会好好切磋切磋、互相了解了解？”
那人闻言，转过头来用眼角淡淡地瞥了陈暮寒一眼。
“——不需要。”
这边儿陈暮寒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一进门就被那人压得很低的帽檐下面、一道没有什么温度的目光给扫得一愣。多布杰却似乎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微妙，接过张胖子的话头兴致勃勃地道：“云海哥说得没错，一个是射击天才，一个是近战高手，你们两个人要是配合起来，侦破案件一定所向无敌无往不胜……”
“我说过——”
那人站起来，不耐烦地打断他们道：“我不需要搭档。”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整个办公室里一时冷场。
——你们聊归聊，我陈暮寒这是招谁惹谁了，真是躺着也中枪！
“咳——”
半晌陈暮寒首先打破沉默，轻咳一声道：“刚才那人是谁啊，你们所有人都欠他几万块钱吗？怎么跩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曲珍卓玛眨了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天真地道：“陈大哥你没看过荣誉墙上的照片吗？他就是咱们队的孟叶学长！”
独自晃荡在长长的走廊上，陈暮寒心下郁闷，心说刚才的情形，怎么弄得好像是自己上赶着要去倒贴某人似的呢！
“个人能力很强，非常具有刑侦天赋，但最大的缺点就是喜欢单干、蛮干，完全没有团队合作意识。”这是夏伟龙此前在向他介绍同队警员时，对孟叶的评价。
——切，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面瘫男、冷场王！
对面一个人远远地走来，走近了居然就是那个姓孟的。
虽然不熟，但毕竟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日后免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然而这边陈暮寒还没想好该用什么方式跟对方打招呼，孟叶却已经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就仿佛他陈暮寒是一道透明的空气一样。
陈暮寒自认为脾气不算坏，甚至还称得上随和，但是好脾气不等于没脾气，孟叶的目中无人加上此前的不近人情，现在成功地激起了陈暮寒心中的一股无名火。
“嗨朋友——”
斜跨出一步拦住孟叶的去路，陈暮寒貌似漫不经心地道：“近战高手是吧？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
“怎么，想打架？”孟叶看着挡住他去路的人，眯了眯眼睛。
“打架？我可不会。”
“我陈暮寒是文明人，”陈暮寒掸了掸袖口，慢悠悠地道：“能动枪的情况下，我就决不选择动手。”
孟叶帽檐下的黑眸里闪过一道凛然的光，然而这一次陈暮寒选择了毫不让步地对视过去，两人就这样不言不动地大眼瞪小眼，僵持在无人的走廊上。
“呦呵！这是什么情况？”
正要去上大号的张云海刚巧碰上这一幕，不禁大吃了一惊道：“怎么才一会儿工夫不见，您这二位就成了‘斗鸡眼’了？”
“出什么事了？”多布杰和曲珍卓玛听见动静，也跟了出来。
“没事——”
陈暮寒唇角勾起一抹笑，道：“只是想和这位孟叶同志‘好好切磋切磋，互相了解了解’。”然而看向孟叶的眼睛里，却丝毫没有笑意。
“哎呦二位这是要动真格的啊！”
张胖子眼见气氛不对，闻言赶忙上去拉开二人的距离道：“就算是要切磋也不能选这地方啊，让人看见了算什么，警察局自家起内讧？再说两位这一藏一汉的，打架也要考虑民族团结，要注意影响不是？”
“哦？他是藏族人？”
这点陈暮寒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要知道内地的公职人员到藏区工作，第一要务就是无论如何不能破坏“民族团结”这个大方向、大原则。但是看着对方那张过于白皙的脸，陈暮寒很难把孟叶同他印象中大多数的藏族同胞联系起来。
考虑到“民族团结”这层利害关系，陈暮寒于是不再坚持，又回到了此前那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道：
“那就改天，地方你选。”
说完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转身朝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此时陈暮寒一个人伏在阳台的窗户边，想点上一支烟，打火机却无论如何也打不着火。
“啪——”
一簇火苗伸过来，张胖子一脸坏笑地道：“陈老弟，到了藏区就要用‘高原打火机’，这可是常识。”
烟点着了，时隔多日陈暮寒又再次呼吸到那久违的味道，他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发现上面居然还当真印着“高原打火机”这五个明显的大字。
张胖子也给自己点上一支，道：“孟叶那小子对谁都是那副德性，老弟你别往心里去。”
“我只是很好奇，”陈暮寒无聊地看着楼下的街景，道：“‘孟’不是汉族的姓吗？而且他怎么看都不像是藏族人。”
“那小子的父亲是从内地来援藏的，母亲才是西藏当地人，算是汉藏混血吧。”张云海道：“姓随了他爹，民族跟了他娘，加上孟叶打小在拉萨长大，从来没有离开过西藏，所以他也从来没把自己当做是汉族人。”
陈暮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其实——”
张云海顿了一顿，道：“你别看小孟他平时一副凡人不理的样子，但人绝对是好人。外冷内热，遇到最棘手的案子、最危险的状况，都是他二话不说，冲在大家伙前面。整个警队，老哥我敢说，抓罪犯效率最高的就是他，再有就是受伤次数最多的也是这小子。”
陈暮寒释然一笑，道：“老哥你放宽心，大家都是一个警队的同事，以后少不了一起出生入死的，这点儿小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不会放在心上。”
“还是陈老弟你人缘好，好说话！”张胖子豪迈地在陈暮寒肩膀上拍了一巴掌，道：“等发了工资老哥我第一个请你喝接风酒！”
这时陈暮寒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接通电话，就听见多布杰的声音急促地传来：
“陈哥你还在局里吗？”
“在呢，”陈暮寒道：“出什么事了？”
“阿里那边昨天又发生了一起文物盗窃案，这回是距离托林寺十八公里处的古格王城遗址。”说到这里，多布杰的声音忽然转为沉重道：“而且，这次是命案，三死一伤！”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究竟是怎么回事？”
坐进副驾驶的位置，陈暮寒随手关上车门问道，直觉短短数天之内，这札达地区就接连发生了两起案子，恐怕并非事出偶然。
然而车子并没有立马发动，多布杰担忧地道：“陈哥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次的案子不但案情重大，情节复杂，而且据说案发现场还发生了一些令常人无法理解的状况，一旦忙起来的话，你的身体很可能会吃不消。”
“放心，这次我早有准备。”拍了拍风衣的口袋，陈暮寒信心十足地道：“如今我这里装的可不是尼古丁，而是葡萄糖，保证在关键时刻不掉链子。再说，阿杰你也不希望眼睁睁看着我这个大家眼中的‘警界新人王’，来西藏经手的第一个案子就出师不利、半途而废吧？”
多布杰虽然是个机警的年轻人，但论口才还是和陈暮寒差了一大截，情知劝不住他，只好叹了口气，无奈地发动了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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