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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脖子以下的躯干部分却影影绰绰的，模糊不清。同时被这么多“人”围观，陈暮寒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陈暮寒戒备地道，同时右手不由自主地放在了枪柄上。
“没有用的，眼下这个空间，是利用这些亡魂的怨念筑造起来的，”孟叶沉声道：“加上有某种异教法力的加持，这里面充满了极强的念力，普通人只要闯进来，就很难再走出去。”
——靠，当初不听劝告硬闯进来的是你，现在说出不去的也是你！
陈暮寒皱眉道：“你不是从小在寺庙里面长大的吗，难道没学过怎么对付这种‘东西’？”
孟叶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才道：“不是没有方法，但害人不是这些人的本意，只是他们死后无法抗拒的命运，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伤他们。”
——啧，说得好像你放过了他们，他们就会放过你一样！
“那现在该怎么办？”陈暮寒不耐烦地道。
思索了一下，孟叶伸手探向领口，从里面拎出一根纤细的链子，链子的末端是一枚紫铜的坠子。陈暮寒认出那是一种叫做“金刚降魔杵”的东西，是藏传佛教中的一种法器，原型来自于古印度的一种兵器，一端为金刚杵的样子，另一端为三棱带尖之状。这种法器通常为佛教密宗修降伏法所使用，用以降伏魔怨，象征着佛的威猛法力。
孟叶用三棱的尖端刺破了自己的手心，双手合十，将染血的降魔杵尖端朝下握在掌中，他沉声道：“不要说话，也不要回头看，无论他们做什么，你只管跟着我。”
在这个根本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地方，陈暮寒发现自己以前所有的办案知识经验，全然没有了用武之地。他好奇地看着孟叶口中默诵着某种经文，不闪不避地向着影影幢幢的“人群”中走去。仿佛被密咒的内容所惊扰，这些“人”的脸一张张从麻木不仁开始变得狰狞扭曲起来，远远近近地陆续发出怨怒的嚎叫。蓦然，一颗人头凌空飞起来，咧开几乎将脸撕裂成两半的大嘴，凶狠地朝他们撕咬过来，但是眼看就要撞在孟叶身上的一刹那，忽然就像一团青色的诡雾一般，转瞬之间就灰飞烟灭了！
怪脸撞碎在孟叶的身上，化成丝丝缕缕的尘烟，但还没等陈暮寒暗自庆幸有惊无险，更多的人头已经聚拢过来，铺天盖地像是要把他们生吞活剥。光线彻底暗了下来，周围的雾气仿佛凝固成了密不透风的高墙，把两人重重禁锢在当中，在浓雾深处隐隐传来鬼哭神泣的声音。这时候前面开路的孟叶似乎遇到了一股看不见的阻力，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额头渐渐渗出了微汗。
陈暮寒看着周遭层出不穷的异象，直到现在依然无法完全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想帮忙更是无从下手。他看不到孟叶此时此刻的表情，只能听见他诵经的语速越来越快，手心中的金刚降魔杵在黑暗中开始发出淡金色的微光。被光芒照射到的黑雾，四下翻卷着剥离出一张张亡魂狰狞可怖的鬼脸，陈暮寒惊讶地看到，由无数张死者之脸聚集成的黑雾一直延伸到头顶上方高不见顶的地方，半空中如同万鬼同哭、群魔乱舞！
“纳玛赞札班匝卓达雅，
合勒合勒，
迪叉迪叉，
班达班达，
哈纳哈纳，
阿玛热得吽帕的！”
金刚降魔杵的光芒忽然成倍地暴涨，被光芒照射到的千百张鬼脸，同时发出凄厉的嘶吼，五官瞬间塌陷成一只只风干的骷髅，纷纷退缩回黑雾里。雾气朝两边散开，露出了一条不足半米宽的通道，两人靠着手中一点微弱的光明一步步驱散前方的黑暗，不知走出去多远，终于视野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白色光点。
光点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渐渐地变成了一条光柱，等到他们走到跟前的时候，发现那赫然竟是孟叶此前留在神案上的一枚手电。
在触摸到手电冰凉的金属质感的一刹那，陈暮寒简直就像是再次触摸到了整个现实世界。
“总算是，出来了吗——？”
他难以置信地打量四周的环境，发现自己终于又重新回到了那间不见天日的地下佛殿里。而转身再去找身后的洞口，却发现佛龛后的墙壁又恢复了原状：发光的洞口不见了，哪里还有什么长长的影子，更不用说什么诡雾中的人脸。帐幔深垂中，三世佛像手结法印法相庄严，佛案前一排排的酥油灯里面依旧落满了积尘……仿佛刚刚他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无比逼真的幻觉，只有“坛城净界”色泽浓烈的壁画上勾勒的金丝银线，在静谧地反射着神秘而幽隐的光芒。
一旦静下来，才发现贴身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了，陈暮寒转向佛案前沉思的人，质问道：“刚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对不对？”
孟叶抬起头，看向他：
“我说过，西藏是个‘因信而在’的世界。”
“信，就是真的；不相信的话，那一切就都是假的。”
孟叶走到石室中央的鎏金铜树前，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只“妙音鸟”。此时铜鸟的眼睛已经不再发出诡异的光，而鸟嘴也不再开合，四下里是一片难言的沉寂。
“那只‘妙音鸟’的眼睛有问题。”陈暮寒断然道。
似乎一切反常现象的出现，都是以他触碰了铜鸟的眼睛为肇端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陈暮寒终于捕捉到了此前脑中划过的那道闪电，“托林寺此前失窃的那对‘古格银眼’，如今应该就在这尊铜鸟的眼眶里。”
虽然陈暮寒自始至终并没有亲眼见过“古格银眼”的实物，但是他此前在案件的卷宗里，却看到过铜像的照片。再综合他多日以来的所有怀疑，托林寺“古格银眼”和古格遗址“地下佛殿”这两个案子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联系，终于通过“眼睛”这条线索，豁然贯通了起来。
“综合这两个案子的线索，”陈暮寒指尖摩挲着下颌道：“古格遗址这个案子里的那一女一男，极有可能同时就是托林寺文物失窃案的主谋；而他们盗取‘古格银眼’的真正目的，也很可能是因为这对‘眼睛’恰好就是开启这地下佛殿隐秘空间的‘钥匙’。”
如此一来，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但是接下来的关键问题是，那一女一男两次作案，他们的最终目的究竟是想从这里得到什么？
陈暮寒陷入了沉思：根据那名已死嫌犯的交代，那一男一女如此精心布局大费周章，最后却只从空间里取出了两样东西，一件是个石头雕成的匣子，再有就是一张非常古旧的人皮唐卡。从伪装成佛像眼睛的密匙，再到地宫鎏金铜鸟里机关，当初地宫的建造者煞费苦心严密保护起来的东西，究竟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价值？还是说，上面隐藏着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密？
——难道！
想到这里，陈暮寒不由看向一旁的孟叶：难道这地宫里的东西，真的和传说中能开启“极乐净土”的“梵天之眼”有关？
孟叶将手从铜鸟上移开，摇了摇头道：“这对眼睛现在还不能取出来，否则很可能还会再次触发机关。”
“那现在该怎么办，”陈暮寒深呼出一口气道：“难不成就这么一走了之？”
“这地宫里的‘东西’，不能用通常的方式处理，我回去会立刻打电话向局里说明情况，再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孟叶说完，就转身朝石门外面走去。陈暮寒叹气，临离开前又再次看了看整座佛殿，想当年他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从警校毕业，又凭借优异的射击天分成为警界的新星，此后经手的大大小小、各种类型的刑事案件没有上百也有几十起，但是像今天这种让他无从下手、甚至险些送命的情况，这辈子还真是第一遭！
不过，说实话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有趣的案子了。
此情此景之下，陈暮寒眉头一展，居然笑了。没有挑战性的案子对于他陈暮寒来说，简直就是对他破案天赋的浪费。而西藏这个地方，果然没有辜负他此前的期望。
再次走出暗道，弦月的位置已经移到了正中天，清辉冷冷地洒下来，地上裸露的砂石宛如碎银在闪光。刚走出几步，孟叶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陈暮寒问。
“你看——”
顺着孟叶手指的方向，陈暮寒看到遗址以北河岸方向，来的时候还空无一物的台地上，此时居然影影绰绰地有许多人站在那里！
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知道已经像这样站了多久，沉默压抑的人群布满了整个台地，甚至迤逦延伸到了台地下面的河谷。而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么多人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儿声息，就像是一支沉浸在巨大哀恸中的军队，无声地朝着王城的方向。
“那些人是……？”
就在这时山谷中莫名其妙地刮起了大风，厚重的乌云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遮住了月亮，不到几秒钟的工夫，天就彻底黑了下来。风中裹挟着大大小小的砂砾，劈头盖脸地打在人身上，陈暮寒暗骂了一声，连天气居然也见鬼了！明明上一刻还是乾坤朗朗，下一秒居然就阴风四起。竖起风衣的领子护住脸，陈暮寒眯着眼睛朝下面看去——
只见随着周遭的光线逐渐黯淡下来，河岸边的整支军队竟然陆陆续续发出了青蒙蒙的光，就像一条泛着荧光的暗青色长龙，在河谷弥漫的雾气中时隐时现、看不到尽头……陈暮寒蓦然想起当初老贡布所描述的种种“异象”，他回头一望，果然不出所料，古城地下佛殿所在的后山，居然也笼罩在一种青蒙蒙的诡异光晕中。
台地上散发着幽光的军阵、半夜发出奇异光芒的王城，似乎二者之间正在发生着某种奇妙的共鸣，而眼前发生着的一切，居然和案发当天遗址看门人所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们是被‘迦陵频伽’的歌声吸引过来的。”
孟叶道，面对眼前的一切异状，脸上的表情依然波澜不惊。
从不说多余的话，从不做多余的事，陈暮寒怀疑，这个人的脸上只怕压根也不会产生多余的表情，“歌声？什么歌声？”
“机关启动后，那只鎏金铜树上的‘妙音鸟’，她在唱歌——”
“铜鸟在唱歌，你听到了？”陈暮寒回忆当时的情景，只记得“妙音鸟”的嘴巴的确是动了，却分明没听到发出任何声音。
“这种歌声普通人听不到，但是他们听得到。”
示意了一下王城下方的诡异人群，孟叶道：“还有，案发当晚那个叫旺堆的聋哑看门人，他也听到了。”
——普通人听不到，只有死人和聋子才能听得到的歌声？
都说太阳底下无新事，可是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陈暮寒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却一再被刷新，他宁愿现在正在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明天一早醒来有人会告诉他昨晚啤酒喝多了，没有什么发光的洞穴、没有什么黑雾中的人脸、更没有什么河岸边的无头亡魂，他只是在札达县城武装部的招待所里，昏天黑地地睡了一整夜！
“今天看到的事情我不会写进报告，”
孟叶转过身看向他，道：“如果你觉得这一切只是一场梦，那明天一早你就可以把它们全忘了。”
陈暮寒看着对方平静淡漠的脸，不知道面前这双像阿里的夜空一样漆黑的眼睛，究竟目睹过多少这高原上的神秘事件，以至于再也没有什么能激起一点点的波澜？
坐进副驾驶室，当陈暮寒看见孟叶方向盘上缠着绷带的手时，他发现很难继续说服自己，此前两个人的经历，只是一场由于低温、缺氧，或者其他未知的原因所引发的集体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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