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暮寒走到界碑前放眼望去，只见荒野中三三两两的亡魂，远远地从各个方向走来，像是被磁石吸引般慢慢地朝着这里汇集，最后越来越多的亡魂汇成一条无声的“河流”，向着地府深处缓缓流淌。
夹杂在人流中，陈暮寒进入了“鬼门关”，远远地看到前面横亘着一条瘴气弥漫的大河，一座黑色的铁桥高高地耸立在河上，桥身一端连着此岸，一端隐没在彼岸浓重的雾气中，无数亡魂就这样木然地从桥上走过，然后一个个被桥面上翻涌的灰雾所吞噬。
不知道河的对岸是什么地方，陈暮寒正犹豫着要不要过河，忽然看到桥对面一个人影逆着人流朝他走来，黑发玄衣的男子最终停驻在他面前。
“出示你的路引。”男子道。
“路引是什么东西？”
“是进入冥界的凭证。”男子瞟了一眼陈暮寒手里的“庇魂伞”，冷冷地道：“没有路引却逃过了食魂鸦的捕食，你究竟是什么人？”
“路引我没有，你看这个行不行？”
陈暮寒摆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从衣袋里掏出有“中心”签章的《介绍信》递给对方。
对方淡淡打量了一下他，道：“你叫陈暮寒？”
“没错，如假包换。”
男子慢慢点了点头道：“我们已经接到了天界方面希望协同调查一起‘涉灵案件’的请求，”对方把《介绍信》递还给他道：“我是孟叶，从现在开始，你在冥界的所有调查活动，全权都由我负责沟通协调。”
陈暮寒暗暗松了一口气，心说“中心”还算是够意思，没把自己扔在这里自生自灭。
“你想了解什么？”对方问。
陈暮寒拿出一份名单，道：“这是案件中五名被害人的资料，她们的亡魂可能已经到了地府，我想调查一下她们临死前都经历了些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男子接过名单，低头查看半天沉默不语。
陈暮寒等了半晌，忍不住在一旁插嘴道：“有什么不对吗？”
男子抬头看着他，道：“非常不对。”对方指着死者信息一栏，道：“1987年9月7日、1992年8月13日、1993年9月1日、1994年8月21日、还有2001年9月2日，你知道这都是些什么日子吗？”
陈暮寒不解其意，道：“都是被害人的生日……”
“是‘鬼月鬼日’，”男子道：“这五名死者都出生在阴历‘鬼月’，而且她们的出生日期都是阴历的同一天——七月十五，也就是民间所说的‘鬼节’。”
陈暮寒拿回名单，再次查看死者信息：五名死者的阴历生日居然是同一天，这一点确实是他此前没有留意到的细节。
“七月十五鬼门开，”男子沉思道：“这一天百鬼夜行，当日出生的人命里带煞，阴气极重，横死后很容易变成厉鬼。”
“能不能尽快帮我查到这五名死者亡魂的去向？”陈暮寒开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亡魂出生死亡的册籍统一存放在‘第一狱’，由‘六部功曹’登记保管，”男子道：“那个地方外人严禁进入，我可以替你走一趟。”
陈暮寒点头致谢道：“那就有劳朋友了。”
对方淡然看了他一眼，道：“不客气——”
看着男子消失的方向，陈暮寒不禁陷入了沉思。
阴历“鬼月鬼日”出生的人在横死后很容易变成厉鬼，鬼差的提示在陈暮寒心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难道这起连环杀人案，并不像自己此前所推测的那样，仅仅是变态杀人狂那么简单？凶手单单选择命格中阴煞极重的年轻女子下手，又将她们用非人的手法凌虐致死，难道这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陈暮寒一路沉思，等他发现时，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一片陌生的花海。
他从来不知道地府中还能长出活着的植物，只见这些花通体赤红，有花无叶，仿佛在火焰中燃烧的鲜血一般浓重热烈地盛放着，在狱界黑色的焦土之上，从三途河畔一直蔓延到天边，把漫漫黄泉路映成了一条“火照之路”。
站在“火海”的边缘，迷失方向的陈暮寒一阵恍惚。
“这是彼岸花——”
陈暮寒转过身，发现有一个女人正在安详地给花浇水，女人道：“传说中，彼岸花的花香能让人想起前世的记忆。”
——前世的，记忆吗……
失神中的陈暮寒忽然觉得心头莫名地一痛，一时间脸色变得煞白。
“你身体不舒服吗，年轻人？”女人平和地问：“要不要喝点水？”
缓过一口气，胸口的痛感在渐渐消失，陈暮寒朝对方勉强一笑，道：“不碍事，谢谢。”
女人自顾自地道：“人们只要喝了这碗水，心就再也不会痛了——”
“请问这是什么地方？”陈暮寒朝两边望了望，道：“我好像迷路了。”
“你是从‘奈何桥’那边过来的吧？”
女人指了指身旁的河流，道：“这条河是‘忘川’，你顺着水流的方向一直走就能回去了——”
陈暮寒感激地一笑，道：“多谢。”
“年轻人——”
女人忽然叫住陈暮寒道：“你知道这条河为什么叫‘忘川’吗？”看到陈暮寒摇头，女人道：“因为它是由那些不肯忘记前世、也不愿转世投胎的亡魂的眼泪流成的。”
也许很久没有找到可以说话的人了，女人变得有些絮絮叨叨：“不肯放弃前世记忆的亡魂，就过不了‘奈何桥’，他们落入忘川河，被拖入污浊的波涛之中受尽折磨，就为了再看一眼桥上走过的今生的爱人，但是言语不能相通，你看得她，她看不得你，一世又一世，你看着她走过一遍又一遍奈何桥，喝过一碗又一碗‘忘情水’，既盼她不喝‘忘情水’，又怕她受不得忘川河中的千年煎熬之苦。”
女人用木桶舀起一汪腥红的河水，道：“一年又一年，这些孤魂野鬼的泪流干了，就变成了血；而那些被前世爱人遗落在这里的记忆，就变成了岸边这一株一株的彼岸花——”
——每一株彼岸花里，都装着一个亡魂前世的记忆吗？
顺着女人的视线，陈暮寒望向与火色花海一路迤逦相生的雾气弥漫、浊浪翻滚的血色河流，喃喃道：“命都不是自己的了，还有什么舍不得、放不下的呢……”
“原来你在这里。”
听到声音，陈暮寒回过神来，看到刚才的年轻鬼差踏着雾气走来。
“呵，我不小心迷路了，”陈暮寒向对方解释自己的突然“失踪”道：“这不刚巧遇到一位好心的婆婆——”
孟叶朝他身后看了一眼，皱眉道：“什么婆婆？”
陈暮寒转过头，却吃惊地发现，方才还在跟他说话的女人已经不见了，原地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血色花海，在酷烈的炎狱热风中忘我摇曳。
“先不说这个——”
孟叶道：“我到‘第一狱’查过了，名单上五名死者的亡魂，目前也没有到地府来报到。”
“一个都没有？”
对方点点头。
陈暮寒深深锁起了眉头：距离第一名死者被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五名死者的亡魂却集体失踪了，那么这恐怕就不能仅仅用“偶然”来解释了，难道真的被这小子不幸言中，她们都已经……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孟叶道：“如果人间真的发生‘厉鬼作祟’事件，冥界一定不会放任不管，届时自然会派遣‘使者’介入干预。”
“那样的话，我在这里先谢过了——”
“对了，”陈暮寒想起另一件事情，他调出手机里“金针”的图片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用的？它们是在死者的脑颅里发现的，是凶手遗留在案发现场的唯一物证。”
对方拿过手机看了看，缓缓摇头道：“一时很难判断，不过我可以回去调查一下。”
“朋友以后怎么联系你？”陈暮寒作势要记下对方的通讯号码。
“冥界不使用手机，”孟叶从衣袖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小匣子递给他，道：“这东西会自己找到我，但是记着，一定不能在阳光下打开。”
陈暮寒看了看手表，倒计时显示返程的时间快要到了，于是向鬼差问明了回去的方向，回到了“电梯”当初放下他的地方。
这一趟“地府之行”虽然没有追查到死者亡灵的去向，但是却得到了另一条重要线索，也算是不虚此行。听完陈暮寒的讲述之后，墨菲意犹未尽地道：“不但有‘地接’，而且还是‘全陪’，看来地府的公务员并不像传言中的那么不近人情吗。”
“为什么阴历七月十五这一天被称作‘鬼月鬼日’，”陈暮寒道：“这一天有什么讲究？”
墨菲道：“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不知道了，中国传统节令有‘三元’之说，正月十五为‘上元’，十月十五为‘下元’，这些都是活人的节日，而唯独七月十五‘中元节’这天，是死人的节日。民间传说这天地狱里的百鬼放假，可以上阳间放松放松，这一天出生的人，据说是那些本来无路超度的鬼魂托了河灯投生而来，阴气重，容易气虚体寒，四肢冰凉，这种体质的人天生容易引鬼上身。”
“五名被害人都出生在‘鬼节’，如今又碰巧死在‘鬼月’，”陈暮寒沉吟道：“难道是我此前的判断有误，她们的死因真的跟鬼魂作祟有关……”
“鬼魂一般不会无缘无故地害人，除非是遇到这两种非常极端的情况——”
墨菲道：“一种是‘索命鬼’，但是鬼索命必须符合几个条件：第一个条件就是，鬼必须为某人所害，也就是被人所杀，鬼生前自杀不可以索命；第二个条件就是，鬼索命只能杀直接害死它的人，杀一人或多人，要看它是被几个人所害，它不能去伤害其他无辜的人。五名死者年纪都很轻，在警方档案里查不到案底，她们相互之间也不认识，社会关系也完全没有交集，要说五名女子曾经一起合谋害死过人的话，这种可能性非常小。”
“还有一种情况呢？”陈暮寒问。
“再有就是‘横死鬼’，”墨菲道：“横死鬼一般是因为意外、战乱、事故、灾害等，本来不该死却死掉了，它们阳寿并没有耗尽，所以不能投胎转世，而是被束缚在自己死去的地点不得解脱。横死鬼如果想要提前转世轮回，就要寻找到一个活人当‘替身’，也就是我们所谓的‘替死鬼’，造成他人的横死，好让自己早日投生。”
“但是横死鬼要想找‘替身’也有一个条件，”墨菲道：“就是它们一般不能脱离自己当初横死的地方，比如果说死在路上的，不能到路下面去找替身，死在水里的，不能到岸上去找替身。这个案子里，警方的资料中并没有显示这五处案发住宅以前曾经发生过非正常死亡事件，所以我认为，五名死者都被抓了‘替身’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
“还有没有第三种可能，”陈暮寒道：“横死的鬼魂可以离开自己的死亡地点，随便到任何地方去？”
“有倒是有，那就是所谓的‘鬼附身’——”
墨菲迟疑道：“鬼魂可以依附在活人身上脱离横死的地点，但是也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被附身的人必须是阳气弱或者时运低的，否则凭普通活人身上的阳气是无法被鬼魂近身的。”
“有没有迹象显示，案发现场周边的监控视频记录，当天有可疑人员在附近出入？”陈暮寒道。
“这回给你问到要害处了，这才是整个案件中最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墨菲皱眉道：“人间警方调取的监控录像我都看了，除了老城区的一处没有监控摄像探头之外，其他几个案发现场的视频都显示，案发当天只有被害人自己出入住所的记录，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进出过死者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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