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暮秋微微一怔,道:“想必他们去了雁山顶上,欲摧毁那条独龙柱。”
叶风舟摆摆手,道:那独龙柱横跨于两山之间,端头皆设昼降夜升的铁锁机关,并伏有亭卫弓弩和暗器高手严加守护,底下乃万丈深渊,简直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桂暮秋道:“也不尽然,自古以来诡道者虽奇思百出,却无有攻不破之阵法,倘使细作里应外合呢?”
叶风舟心头一颤,忙赞道:“秋儿言之有理,咱们快去瞧瞧。”
二人复相牵施展轻功,向距永嘉城最近的北雁山顶奔去。乃至近前定睛细观,见仍只有萧瑟月光洒在山岗上,以及凛冽寒风吹得枯枝沙沙作响,再无其它。
桂暮秋惑然道:“小贼,难不成师傅他们已经潜入山内?”
叶风舟心下也略感踌躇:“你且在这等候,只须一试便知。”言毕,飞身跃起。
桂暮秋小声叮咛,道:“小、风舟,千万仔细。”
霎时之间,叶风舟早落在独龙柱前,沉气吟道:“幕雪迎春,班师扫北。”
遂见黑暗处‘嗖’地窜出两名黑衣亭卫,抱拳俯首,道:“护卫亭哨卫北使,参见亭主。”
叶风舟略一点头,道:“严加防范!”旋又进前,附耳低语几句。
“遵命!”亭卫应是,一拧身便无影无踪。
叶风舟暗付:“那谷梁飞鹤等人不在这里,莫非另有所图?”
桂暮秋遥遥瞧见了他,跑过来问道:“如何?”
叶风舟皱眉道:“雁荡山东、南、西、北四方,俱设下独龙柱机关,想必你师傅等人去了别处,意不在此。”
忽听林间‘嗷嗷’传来几声兽鸣,黑夜间甚是恐怖。
桂暮秋呼地扑进他怀里,匆匆向背后扫视一眼,道:“那、那赶快回城罢?”
叶风舟道:“也罢,咱们再去府衙一探。”
约莫半个时辰,二人行至永嘉府外,纵身跃在对面厢房屋脊上,探首俯瞰。
只见偌大的正堂内灯火通明,一众女伶坐在中间,各手持怀抱着琵琶、二胡、编钟、箫、笛、瑟、琴、埙、笙和鼓等十余种乐器。
叶风舟心下诧异:“除谷梁飞鹤父子外,甚么人还有如此隆重排场?”
忽听远处有人大声叫道:“来吖,准备奏乐开筵。”
四名守正堂门外的锦衣禁卫,紧接高声喊道:“谷梁将军回府。”
果不出所料,跟着谷梁飞鹤与万重山、丁成岳等拥簇而进。在众人之间,赫然夹杂着几名和尚道士。
叶风舟不由得一怔,心道:“清微派投靠朝廷我已知晓,为何国清寺觉悟大师也在这里?”
那些个女伶听见禁卫吩咐,便‘叮叮当当’拨动琴弦,唱起歌来:“东风吹日花冥冥,繁枝压雪凌风尘。素罗衣裳照青春,眼中若有梨园人。攀条弄芳畏日夕,只今纸上空颜色。颜色好,愁转多,与君沽酒歌前歌......”
声音婉转清脆,犹如莺歌燕语般。
桂暮秋贴在叶风舟的面颊,柔声道:“此乃你们宋人赵孟頫所作,他还在王府给我画过像呢。”
叶风舟一扭头,正凑在她的樱唇上,顺势亲了亲,骇怪道:“我怎未听说过,这赵赵孟頫乃何许人也?”
桂面若桃花,道:“赵孟頫字子昂,浙江吴兴人氏。元二十三年时,我朝行台侍御史程钜夫,奉诏搜访隐居于江南的宋代遗臣,觅得二十余人,赵孟頫便名列其首。忽必烈帝大喜,并单独宣他觐见。”
叶风舟心下不快,道:“甚么,又一位卖国求荣的儒雅之士。”
桂暮秋道:“非也,我曾闻叔父所言。皇上见他才气豪迈,神采焕发,如同神仙中人,非常高兴。朝堂之上,教他坐于右丞叶李之上。彼时朝廷刚设尚书省一职,帝便命他起草诏书。忽必烈帝阅后龙颜大悦,并赞道:卿之书正乃朕之所言也。次年,皇上便授他为兵部郎中。因与叔父私交深厚,故请他至王府与我作画。”
叶风舟冷笑道:“趋炎附势,宵小之辈。”
女伶唱毕一篇词曲,只是稍作歇息,遂又牙板轻击,笛箫齐鸣:“绿叶阴浓,遍池亭水阁,偏趁凉多。海榴初绽,朵朵簇红罗。老燕携雏弄语,有高柳鸣蝉相和。骤雨过,珍珠乱撒,打遍新荷。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命友邀宾玩赏,对芳樽浅酌低歌。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叶风舟问道:“秋儿,此赋唤作甚么名字?”
桂暮秋见他神色忿怒,便柔声道:“未曾听过,闻似元裕之的《骤雨打新荷》么?”
少时,二曲已毕。
谷梁飞鹤哈哈大笑,连喊三声妙,道:“来吖,赏下了。”
有侍卫端来一大木盘黄白之物,递将过去。
女伶们齐施万福,娇声道:“多谢国师!”
谷梁飞鹤道:“毋须多礼,再唱一曲文老英雄的《过零丁洋》来!”
女伶称是,复竖笙横笛、悠悠吟唱道:“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谷梁飞鹤抬手轻抚长髯,颔首道:“不错,且下去罢。”
女伶们纷纷离座,盈盈施礼而出。
谷梁飞鹤端起桌上瓷盅,仰脖‘咕咚、咕咚、咕咚’连干三大杯酒,神往道:“天底下惟有文天祥阁老,方称得上英雄二字......”
万重山忙立站起身来,大声喝道:“左右,尔等都退下。”
禁卫们躬身道:“遵命!”全都撤出正堂。
万重山附耳低声道:“国师,此言甚是不妥,如被居心叵测之人奏禀于皇帝驾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
谷梁飞鹤叹道:“想那文宋瑞被捉后宁死不屈,视高官厚禄如粪土,更有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之旷世绝作!那是何等的大义凛然,何等的意气风发。”言众充满钦佩之情。
觉悟大师干笑两声,道:“启国师,我等出家人也有佳作留存至今!”
谷梁飞鹤道:“吟来!”
觉悟大师起身踱了五步,道:“此乃前朝惠洪禅师所作,赋曰:画架双裁翠络偏,佳人春戏小楼前。飘扬血色裙拖地,断送玉容人上天。花扳润沾红杏雨,彩绳斜挂绿橱烟。下来闲处从容立,疑是蟾宫谪降仙。”
万重山等人面面相窥,继而仰天大笑,道:“好、好一个画架双裁翠络偏,佳人春戏小楼前!”
谷梁飞鹤满面鄙夷,道:“身为出家之人、方外之士,却不思礼佛诵经、修身养性,净吟这些淫词秽调,成何体统!”
觉悟大师慌双掌合十,道:“罪过、罪过,国师教训的是。”
丁成岳忙顾左右而言他,谄媚着笑道:“大国师,莫教这些靡靡之音扫了兴趣,卑职等敬上一杯,祝你早日登上武林盟主之宝座。”
万重山举杯附和,道:“正是,他日捱至国师登上盟主宝座,长鞭所向,天下谁敢不从。时屈一人下,伸万人上,惟圣人能行之。”
谷梁飞鹤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但愿如两位兄台所言,请满饮此杯!”
大伙哈哈大笑,继而放下瓷盅,俏声围聚一起,商讨攻打雁荡山之计策。
桂暮秋立觉有些沉闷,便仰面躺在屋脊之上,望向苍穹半弯月牙,道:“小贼,那老贼后来如何了?”
叶风舟一怔,道:“甚么?”
桂暮秋伸手抚着他的脸颊,痴痴言道:“你适才讲那贾似道证明了其在朝中地位,几乎与帝相似,更是十日方朝一次,尔后呢?”
叶风舟恍然大悟,道:“尔后你朝大军围攻襄阳,边关加急文书接二连三地传来。那贼厮却日坐葛岭,起楼台亭榭,取宫人娼尼有美色者为妾,淫乐其中。唯故博徒日至纵博,人无敢窥其第者。其妾有兄来,立府门,若将入者。似道见之,缚投火中。尝与群妾踞地斗蟋蟀,所狎客入,并戏之曰:此军国大事耶!咸淳八年,天落大雨。度宗前往祭祀式时,接纳胡贵妃之父提出归宫之谏。此举令贾似道颇为不满,佯装要离宫归家。度宗帝苦苦哀求,其却无动于衷,帝无可奈何,只得将胡贵妃送去当了尼姑。那老贼方解心头之恨,怒气全消。”
桂暮秋一骨碌爬将起来,骂道:“我把那个无耻老贼,敢持宠要挟皇上?”
叶风舟幽幽叹了口气,道:“更荒唐者,那老贼还手捧蟋蟀斗筒议政,当时朝堂之上,偶有虫飞嘶鸣声回荡,甚至于蟋蟀自水袖内窜出,竟跃在皇帝的胡须上。而襄阳被元军围困一事,却被那老贼贾隐瞒个密不透风。宋度宗驾崩后,元廷大军已攻入鄂州。南宋太学生奏本,请皇命遣贾似道亲征出战。他虽被迫率军前往,却贪生怕死、胆小如鼠,根本不思抗击,只是一味求和,并向元相伯颜送上礼品,请求割地赔款。然伯颜责他不守信义,拒绝议和。”
桂暮秋不由大赞道:“做的好!”立觉不妥,忙道:“风舟,我之意并非......”
叶风舟苦笑一声,道:“了然,只要有那老贼在,和与不和,皆于事无补矣。”
桂暮秋秀眉微微蹙起,道:“难不成你们大宋满朝文武,就没一个可将他诛杀之人?”
叶风舟道:“贾老贼权倾朝野,谁敢动他?当元廷大军攻至徽州,贾似道几乎未加抵抗,便与属下亲信,弃所统领的十余万精兵于不顾,乘小船溃逃而去。宋王师大败,军士死伤逃亡不计其数。等元兵直逼临安时,朝野一片震恐,大臣们纷纷上书,乞帝以戮贾而谢天下。谢太皇太后唯恐引起叛乱,遂被迫将他免去职务。可此举无法平息众怒,举国官民俱又纷纷联名上书,定要朝廷处死贾似道。谢太皇太后无奈,只得把他贬到偏远的广南路辖地。”
桂暮秋方长舒口气,道:“虽属罪有应得,却刑罚太轻!”
叶风舟颔首道:“越州县尉郑虎臣,因其父郑埙时任越州同知时,遭贾似道陷害,流放至死。为报国恨家仇,郑虎臣便请命要求押解贾似道前往贬所,押解途中,他曾多次教贾贼一死而谢天下。贾似道不甘赴死,数次哀求饶恕。郑虎臣便想尽办法,勒逼折磨。捱至行到木棉庵时,贾似道自知再也活不下去了,便服下数枚梅冰,意图自杀,怎奈一时并不得死,仅仅引起腹泄而已。郑虎臣气愤不过,遂冲进‘雪隐1’中将他处死!”
桂暮秋满意的螓首连点,道:“早该如此,早该如此。”
叶风舟怅然若失,道:“我大宋贤臣良将满朝皆是,文有陆秀夫、张世杰、文天祥三杰,武有李庭芝、江万里、刘子俊、陈龙复、萧明哲、萧资、杜浒等七子,其余忠义之士更不计其数。若非四木三凶2奸臣当道、排斥异己,不遗馀力的残害忠良,使得朝廷日渐腐败,国势日微,岂容尔等茹毛饮血的蛮夷横行?”
桂暮秋道:“小贼,这也怪不得我们,自古圣贤多薄命,奸雄恶少皆封侯。”
叶风舟茫然道:“所言不无道理,从古至今奸臣贼子比比皆是。”
桂暮秋握住他的手,道:“估料他们也不会再有所作为了,咱们走罢。”
叶风舟暗付:“若带她去与双儿、宛儿会合,尚未知会生出甚么意外?”当下飞身遁出府衙,径朝湖畔村庄行去。
孰料方奔出数十丈外,只见前面有两个身影穿房越脊而来。
叶风舟忙拉住桂暮秋躲在暗处,聚目窥视。
观两个身影婀娜多姿,脸上均蒙着黑纱。其中一人窃窃私语道:“夜已三更,也不知风舟哥哥现在那里。”
叶风舟暗暗自责:“只顾着探听军机,竟然忘却了时辰,她二人苦苦等到现在,想必已是心急如焚。”想到这,欲待张口呼唤。
却有个玉掌忽地按住他的嘴,道:“你听出那二人是谁了?”
叶风舟抓开她的小手,道:“是双儿与宛儿,她们先前在村庄里。”
桂暮秋道:“且慢,去瞧瞧她们到此作甚。”
只听伊无双道:“若是风舟此时业已返回,岂不走散了?”
冷小宛旋施轻功提身前纵,旋道:“你不是在桌上留下了字么,风舟哥哥一看便知。”
伊无双突然拉住她,道:“倘若遇到官兵,又该如何是好?”
冷小宛咯咯一笑,道:“无妨,我有永嘉侯爷的信物,即便被官兵围住,也可全身而退。”
叶风舟寻思:“那把匕首早已不在她身上了,还能有甚么信物?”遂与桂暮秋远远跟在二人身后。
伊无双无奈的言道:“作罢,反正事已至此,咱们索性潜入府衙,暗暗打探一番。”
冷小宛拥着她的胳膊,道:“待会回去,顺便给风舟哥哥沽卖两壶美酒佳酿。”
桂暮秋不由气得柳眉倒竖,轻启樱唇,狠狠咬了一下他的耳朵,骂道:“小贼,我说你怎会好心教师傅带我回府,原来欲趁我不在,与这两位姐姐风流快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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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释:雪隐,现名厕所。据典,宋代名僧‘雪窦明觉’大师,曾在杭州灵隐寺掌便所役三年而大悟。也就是说,他在担任打扫厕所工作的三年间达到了极高的精神境界。雪窦明觉的“雪”,灵隐寺的“隐”,合而为一词,便成了“厕所”的代名词。《洞上伽蓝杂记》云:雪隐,乃禅林厕所之通称。‘雪隐’一语来源,有诸种说法:或以唐代‘雪隐’之音与‘西净’相近;或谓宋代名僧雪窦尝隐居灵隐寺,担任净头(净洁厕所之职称)之职,而成就道业,故有此称。又灵隐寺净头寮之额上,书有‘雪隐’二字,此语原仅为该寺所用,以后始通用之。盖雪,为净之意;隐,为隐处;雪隐,即有净洁隐处之意。
2释:四木三凶是南宋史弥远为相期间的七名奸臣,“四木”是是薛极、胡榘﹑聂子述﹑赵汝述四个人,这四人每一个名字中都有一个“木”字,同时还是史弥远的死党,时人称之为“四木”。“三凶”则是指李知孝、梁成大﹑莫泽三人。他们三人依附史弥远,排斥异己﹐不遗馀力﹐残害魏了翁﹑洪咨夔等忠良,被人们称之为“三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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