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的姜花白,像一身白色羽毛,羽毛边缘一点皱,那是她的姜花袖。那魂魄终于决定附着在她的身上。他的影子遮蔽了她的影子。那细腰,永远卧在了他的怀里哪怕只是一抹影子。
傀儡即使烧成了灰烬,重新见到月光,还是可以恢复的。但他和妖魔头领的灰烬被合葬后,他的亡灵不是妖魔头领的对手,他的躯体被妖魔头领的亡灵强占了。
那个扑向她的傀儡,其实是一个双重意义的傀儡。那是他,亦不是他。
他的话说完了。她也醒了。
他有一张寡淡的脸,想必技艺也不出色,这使得她根本记不起那个男孩子的样子。一旦醒来,那男子的面容就象云烟一样消散了。
终
她醒来,按照他的提示,找到了埋葬灰烬的那棵大树。她把灰烬挖出来,悉数撒到大江里,所有的灰烬就这样消散了。至此,他再无转生出现的可能,他最后一丝留恋在她身边的可能也没有了。而火卷天书能否重生,已然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从此,它他再也没有出现。
月光下,她忐忑不安地朝地上看,她看见的是自己轻盈纤细的影子。如果不是那个傀儡梦,她会像其他人一样,根本不会注意到月光下自己的影子。月光下,在发与发稍,足与足髁,脸与手背之间,体会到自己,体会到姜花的寂寞和凉。那细腰,当真是盈盈一握那个似乎从未曾谋面,在她脑海中完全陌生的面容,她想起自己甚至忘记问他叫什么,然而再无知道他姓名的可能,她再也无法知道这个为自己丢弃了今生和来世的人是谁,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欠了他一生似的。
游历大荒云烟之书水卷
水卷:渔樵梦
古今兴废有若反掌,青山绿水则固无恙。
千载得失是非,尽付渔樵一话。
1
就在这个冬天,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黄昏,小篆去查看一处被妖魔突袭后的街道。
从相对安全但绝对干净整洁的军营,策马前行,钻入一条阴暗破旧的街道。蚯蚓一般的曲折拐弯,良久,终于到了。
小篆开始冷笑。这是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这是大荒不为人所知的另一面。这是肮脏污秽的世态猗角。
有六个无辜的居民被妖魔残害死了,其中包括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尸首上一律盖着灰色麻布。小篆依次揭开,她没有感到恶心,也没有像那些刚进军营的年轻士兵一样呕吐。也许是久经沙场,早已对死亡司空见惯的缘故。但小篆在某一刻,还是感到了心惊她认出了那个小女孩。六年前,那个小女孩曾被她母亲抱着,呀呀地向小篆递出一块麦芽糖。
查看完死伤情况,小篆与手下迅速离开小巷。
新兵说:“真可怜,一个好漂亮的女孩,就这样被妖魔杀死了”
小篆面无表情。在记忆里,六年前的自己穿着洁净的衣衫,是与这条街巷格格不入的女童。她入读的是云麓仙居最贵的学堂。有一个警觉的声音在耳畔提醒她:不要伸出手,伸出手就表示认同,表示接受,表示投契。于是,她拒绝了那块充满善意的麦芽糖。
2
在正式成为云麓仙居少年弟子的第一天,因为不想上学,小篆被母亲暴揍了一顿。母亲就是要打她,她打她的没出息。
小篆的母亲算得上是这条街巷里的一个人物。她在镇子里的一间酒馆打理菜肴。有时也会去云麓仙居的一些首领府上帮厨。那些衣着光鲜的贵人,鸡鸭鱼肉吃腻了,不时需要吃些清淡新鲜的时令瓜果清理一下肠胃,于是每隔一段时间,小篆的母亲便换上家中最洁净昂贵的衣服隆重登场。她在云麓仙居的贵人府里窥见了许多好东西,于是养出了一相情愿的盼望。她坚信,只要让她的女儿加入云麓仙居,就能成为贵族。武艺学问好不好在其次,重要的是要迷倒云麓仙居的贵少爷们,嫁贵人妇。所以,母亲非常非常地,重视小篆的外表。
学堂里的孩子们彼此辨认,靠着衣着、神情、谈吐、礼仪。小篆走出那条逼窄的巷子,没有人会相信她是出自那里的小孩。因此不断有男孩子搭讪过来。那些纨绔少年弟子,他们真的爱上我了吗有时小篆会疑惑起来,但很快她就做出了清醒的自我否定:不,他们爱上的,其实不过是一种好奇心。
因为出身的不为人道,小篆常常抿紧嘴巴,保持沉默,或者茫然地望着远方一言不发。一个相貌甜美但神情忧郁的女生,使未成年的男生们无比好奇:她会笑吗她爱哭吗她在想什么她是来自天界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吗
而一旦回到那条小巷子里,仙女马上被残酷的现实打回原形。小篆的母亲逼她喝大碗的猪肉皮炖汤,汤炖得又浓又腥,象一碗粘稠的浆糊:“喝”母亲不容置疑地命令小篆,“喝下去皮肤好,男人才会爱你。”
这是母亲对女儿的关爱,也是女人对女童的忠告。这句话有多现实,就有多浪漫。美貌,是女人摆脱旧阶级的唯一本钱。
小篆毫不喘气地咽下所有汤汁,仿佛拥有了毕生的保障。她看看母亲,母亲一脸憧憬。母亲没钱买任何昂贵的胭脂粉霜,但她自有一套现实的生存智慧。金盏菊的花粉要多贵有多贵,八卦田的蜂蜜要多贵有多贵,而猪肉皮,一锭银子可以买一大堆。
3
在那群盲目的男孩子当中,也有卓尔不群的人。在成年后的某一天,几个花里胡哨的女孩簇拥着一个男孩走到小篆面前。她们不怀好意地将小篆围住,对那个男孩说:“这就是小篆”
那男孩子看了小篆一眼,小篆的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
但他英俊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你好。”
他淡淡地笑了笑,独自走开。
这是苏甘露带给小篆的第一波伤害。
不久,第二波伤害也跟着来了。
小篆没想到母亲会去苏甘露的家里帮厨。据说那天母亲做的素菜丸子蟹壳黄之类很受苏甘露母亲的青睐,为此那雍容的女主人送给小篆母亲一对漂亮的镯。
小篆的母亲如获至宝,拿回家给小篆,命令她戴上。
小篆戴着它上学,努力镇定着自己,不动声色。浑身不觉那是她一生悲剧的开始。
那对漂亮的镯理所当然地吸引了众多目光。苏甘露也多看了小篆一眼,眼神错愕了一下。而小篆会错了意,以为他终于发现了她的美。
不久,就有女生的传闻飘过来:小篆手上的镯其实是苏甘露的母亲奖赏给小篆母亲的,小篆的母亲,唉咿,原来是个厨子传言的始俑者到后来已是确之凿凿:苏甘露的母亲嫌那对镯的成色不好,只戴了一次就不再戴了。
小篆将那对镯丢进了河里。她对着无辜流逝的河流说:苏甘露,我恨你
4
在内心最纠结的时候,小篆曾经做过一个梦。那是一个阳光般沉寂安详的渔樵梦。在梦里,小篆和一个男人在湖泊边安家立业,世外桃源般的所在,桃花,碧水,琉璃盏,茶香寥寥等等,全是安逸悠然的景象。可是待那男人优雅转身竟然是苏甘露。他俊美的侧脸,那初生的淡色绒毛,在清晨的阳光里仿佛一种寓言,或者,警示。小篆猛然从梦中惊醒。
其实,在多年之后再回想这些,苏甘露又有什么错呢自始至终,他再无辜不过。初次见面的淡然一笑能代表什么。来自长辈的伤害,显然与他无关可是小篆就是恨苏甘露入骨。她恨他第一次见她的眼神里没有欣喜,恨与他有血缘关系的母亲,恨他眼神里的那一丝错愕。
但是没用,他根本不看她。小篆陷进自卑又强大的复仇想象中,能够伤害他的唯一办法,只有让他喜欢上自己,然后,在他已经离不开她的时候,她再告诉他,其实我一直不过是在耍他。
但这自编自导的剧情从未上演,因为男主角始终缺席。于是,慢慢地,这想象彩排成了一幕可悲的独角戏。
到了二十岁那年,小篆正式成为云麓仙居的一员。次年,妖魔入侵大荒。这场战事使很多人失去了亲人、朋友、家园但对小篆来说,这场战争意味着收获。她成功地在军营里收获了一个云麓仙居贵族子弟的爱,并且顺利成婚,她终于如母亲所愿,跃入一个新的阶级。
从战场回来后,小篆迅速搬离了那条潮湿的巷子。她的新生活开始了。她的新的人生目标是协助夫君找到门派遗失已久的水卷天书。尽管线索庞杂,困难重重,但至少目标可期,受人瞩目小篆享受这种体面,她终于摆脱了那羞于启齿的出身。
不久之后,小篆有了个孩子。其间她的母亲去世。她的出身或根基被尘埃埋住了。她以为一切都安稳地过下去了,直到有一天,她又遇到了苏甘露。
那是云麓仙居内部的一场夜宴。小篆很惊讶嫉妒时光似乎没有在苏甘露身上留下什么痕迹。除了增添了几丝得体的成熟,大肚腩、鱼尾纹、黑眼圈、大眼袋、白头发这些令人反胃的腐朽迹象都已经在夫君身上初露端倪,在苏甘露身上却完全没有痕迹。他穿着崭新洁净的衣衫,眼神依旧清澈明亮,只是,那目光象路人一样从小篆的脸上漠然扫过是的,他根本就已经忘记她了。
小篆说不出心头是悲是喜。苏甘露对她的遗忘,意味着尴尬往事的被彻底埋葬,但她又察觉到自己内心的不甘。那一瞬间,她终于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苏甘露拥有的是一种真正属于贵族的东西:精神上彻底的贵族生活态度,使得他从众多人中卓尔不群,外界的伤害、时光的浸染、世俗的污染、人性的倾轧这些东西都不可能真正对他产生腐蚀用。他的精神世界,才是那个渔樵梦的真正表象。他的世界,是真正的波澜不惊,是永远灵动汩汩的河流。
而这些,小篆永远不曾拥有。
反衬他的淡定从容,是她的忙碌奔波。她如此努力,渴望人人都看到她的光环,可是她最渴望要他看到的,最想向他示威的那个人,他压根没把她往心里去过。通往贵族的旅途,是一条自我戕害的旅途。那场曼妙的渔樵梦真的就是一场梦。而寻找水卷天书,不过是梦境里一个虚妄的注脚。
所谓三卷天书,不过是黄粱梦三场,皆为云烟。
古今兴废有若反掌,青山绿水则固无恙。千载得失是非,尽付渔樵一话而已。
从此,小篆再也没有见过苏甘露。
游历大荒新年快乐
1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的祖辈就生活在雷泽旁的魍魉。到了我的父母这里,魍魉已然是大荒最神秘最恐怖的势力。父母先后生下了三个男孩,其中第二胎和第三胎是一对孪生。第四胎是个女儿。这让父母欣喜若狂。他们盼望一个女儿已经很久。他们给这个女儿取了个名字,叫“荆一楚”。
不幸的是,这个叫“荆一楚”的女婴才生下来两天便夭折了。这个名字还不具备实体意义,就已经失效。父母对这条小生命的早夭哀伤不已,他们用全大荒最华贵的雪柏做了一口小小的棺材,然后将这个婴儿殓葬在他们的窗下。那就是我。
我很感激父母给我的这块血肉并让我永远和家人呆在一起。我沉默地看着我的哥哥们生活和成长,在疑惑困厄中挣扎与撒手,在爱恨情仇中迷失与皈依。我听到过他们每个人的叹息。我为自己比他们拥有更多的幸福和安宁而忐忑不安。命运如此厚待了我而薄了他们并不是我的过错。我常常是怀着内疚之情凝视我的父母和兄长。在他们最痛苦的时刻我甚至想挺身而出,让出我的幸福去与他们分享痛苦。但我始终没有勇气做到这一步并非是出于懦弱,而是因为我对他们所处的蒙面之城由衷感到不寒而栗。我常常在心里请求我的亲人原谅我独自享受着本该属于全家人的安宁和温馨,原谅我以十分冷静的目光一滴不漏地捕捉到他们面具之下的怅惘与辛酸、面具背后的无奈与凄惶。
2
在我死后不久,我的父母因缘巧合得到了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婴,他们由衷地相信这是上苍给予他们的补偿,于是收养了这个孩子。
可是我知道,那个女孩叫万水影,不叫荆一楚。她是她。她不是我。
万水影的故事暂且不表,我得先给你说说我的大哥荆一岷。我的大哥是典型的魍魉子嗣。知晓了他也就知晓了魍魉。
我大哥这个人从不过问世间的是非纷争。他依照父母的设计成长,一生没有出现偏差,从内到外都承袭了魍魉的本性和传统。他不管正义邪恶,只要给得起钱,人间界没有他杀不掉的人。他最终顺风顺水地成为魍魉的下一代掌门。
大哥的循规蹈矩使他成为一个乏善可陈的人,而同他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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