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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下隐疾,这几年,老夫将兴儿是当亲子看待的。”
“得知你杀了他,老夫想过将你杀了,真想过就连你到肥如这月余,老夫每日在这府宅中都在思虑,究竟杀不杀你。”
张纯摇头叹息,此时燕北坐在当面哪里还觉得有一丝一毫不可一世的模样仅仅是一个失意的老人罢了,“老夫与你远日无怨,虽不至大恩,亦有知遇吧”
燕北一愣,心中反复思忖这几句话,点头应道:“若无大人,亦无今日之燕某。”
张纯这话是不错的,若非有张纯,又哪里会有如今身挟万军威震北州的燕北
“老夫是汝之知遇,汝又何尝不是老夫的机会遍观军中之将,何人有三月连下十九城之能唯你燕二郎罢了时至今日,要怨,也只能怨在老夫那日怒上心头勾连张兄反叛罢了。”
张纯脸上带着几分嘲弄的笑容,只是燕北却不知他所嘲为何,“中山张氏,世勋世禄,及至张某这一代,竟出了叛汉之反骨,说来可笑。”
张纯一樽接一樽地饮酒,燕北便一樽接一樽地陪,酒意越盛,他却越想听张纯说下去。
“那件大铠,为张某此生第一件大铠,熹平三年夏育击鲜卑,老夫从军为军侯,斩首八级,领击鲜卑百夫长,虽大军兵败,独老夫受赏中平二年,北宫伯引羌中义从陷三辅,老夫领命为骑都尉,阵中纵马击敌乃大呼,何等威风”
说到纵马高呼,张纯拍案而起,姿态雄豪仿仍有当年威风,但转瞬声音又再度低了下去,“战罢,身受数创就连独子,独子都死于军中。朝廷表功,表老夫为中山太守,两千石两千石啊”
“张氏为汉朝流了多少血,这中山太守又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得之高职可老夫不想要什么太守,老夫只想再赴西州战场,斩了那韩遂马腾,杀了那边章王国,为吾儿复仇”
“可就这点要求,张温那老匹夫偏偏不允他想让老夫老死在这中山太守上啊他觉得老夫上了年岁就不能打仗了吗哈哈哈”张纯勃然大怒,怒气中却狂笑戛然而止,“什么右北平、辽东太守,甚至护乌桓校尉,老夫杀给他们看,究竟是谁不能打仗”
末了,张纯拢了拢衣袖,再度与燕北对一樽酒,叹了口气说道:“吐如此胸中郁结,只是想告诉你,老夫原谅你了你那兄弟燕东,是个治政的人才,老夫任他为广平太守,你以为老夫会以他为质,挟持你吗张纯虽为叛乱之人,然亦不屑行小人之事,只是不论治政良才还是攻伐将帅,都是在实干中磨练出的,璞不经雕琢地放在屋子里,他永远都只能是一块璞,你可知晓”
“在你我会面之时,轻骑已携表你为镇南将军的书信东奔渔阳,旧日之怨,兴儿已死无论如何不能复生,便让往事一笔勾销燕二郎,老夫待你不薄,你可切莫负我”
正文第五十一章求仁之心
从弥天将军府邸走出来时,已是月上梢头,燕北心情复杂。
张纯是一定会失败的,今日一见再度让燕北印证了心中的这个想法他本以为张纯是绸缪多时才下决心反叛,却不想竟是因为一时气愤。
说到底,大贤良师琢磨了十几年都没能反成,张纯也姓张,琢磨了十几日就真能把这大事做成了吗
不可能
叛军能在短时间内夺取二州已是上天造化了,若多给张纯五年准备时间,这次反叛还有可能毕竟张纯的起点要比张角高上太多了。
而此时,他们还能如何呢就仿佛是笼中困兽一般,再强再猛,就算把整个笼子都尿了当成领地,终究还是偏安一隅罢了。
东边是大海,北面是塞外一旦汉军讨伐出现大败,连流窜迂回的地方都没有,到时除了败亡还有什么等待着呢
在张纯今日歇斯底里的话语中,燕北很清楚,其实就连张纯心底对这种大事也是不抱太多信心的但燕北不怪他,真不怪他。
甚至就连初次见面之时便指使潘兴跨刀威胁自己都不怪了。
说到底,此次会面张纯给了燕北翻天覆地的改观,说到底,张纯也不过是个失去儿子想要出口恶气的父亲罢了。
虽然为了这口恶气掀起这场声势浩大却来的荒唐的叛乱死了太多人。
但就像张纯最后说的那句,铭刻在燕北心底的话一般。
燕二郎,燕二郎,老夫如此待你,你切莫负我。
走在月光照亮的街巷尽头,燕北牵着骏马径自出城谁都无法阻拦他,走到城外,看着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燕北这才叹了口气。
在荒野的郊外,燕北与高览坐在篝火旁相视无言。
从弥天将军府出来,燕北便一直是这副模样,根本没什么想要说话的欲望,高览被挡在张纯卧房外面侍立了一整天,他不知二人都谈了些什么,但看燕北这副模样估计不会太好,因此也没问。
直至夜风起,高览才问道:“燕君,今夜为何不宿与驿馆,非要在荒郊野地间宿营,可是防备身后追兵”
“没有追兵。”
燕北摇了摇头,看着高览有些疲惫地扯动脸庞笑了一下,抿了抿嘴才说道:“你知道么,我一直在追求权势与财富,渴望能带给自己、朋友、兄弟、袍泽更多,无论是金钱还是权位,追随燕某的兄弟大多都如此,没有个像样的出身,一辈子都只能奢望着人上人的生活,做梦都想着钟鸣鼎食。”
“燕某只是想和他们一块做梦,把这个梦做成真的。”
燕北笑了,如果下午高览在张纯的卧房中就会发现,此时燕北脸上这种嘲弄的笑容与张纯如出一辙,“其实燕某不是什么中山军侯,七年前燕某是辽东大户人家的马奴,后来成了塞外的马匪,光和年间在幽冀二州做了贩马卖盐的生意,勉强算个商贾。到了改元中平,是黄巾余党。”
前面的事情都没什么,无论马奴还是马匪亦或马商,高览的表情都没什么特别表示,只是说道黄巾余党时高览的眉头猛地拧在一起。
“叛乱结束后,我逃回幽州隐姓埋名,重新操持起贩马卖盐的生意,有一座邬堡二百良田,别人都说燕氏算是范阳豪族其实我知道,我什么都不是,年轻人最怕的也是最应得的,是稳妥。可我所拥有的来得太快,走得也快。”
“那个时候自在,真自在。种地出粮、行商贩马,身家来的干净。快意恩仇,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燕北想起了那时的日子,带着十几个兄弟在草原上纵马奔驰,时而走走,时而停停,遇不快者拔刀起,醉里尝卧桃花下,“可这人呐,不知足。”
燕北笑笑,舔了舔嘴边,“我带着兄弟跑到冀州来,从队正到军侯,从汉军到叛军,手里兵马兄弟越来越多,却越不自在。我不能再为自己谋划了,我得给追随我的兄弟谋划,为他们谋出身,为他们谋将来我最后悔的就是自己没有一个走正路的机会。有时候我在夜里睡不着觉,因为每个白天一睁眼身后就有一万多张嘴等着开火吃饭,我得让他们走正路”
高览的眉头缓缓舒展,但还是微微拧着,看着燕北说一句点一下头,等着他说出后面的话。
“你知道张纯今天在府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他说燕二郎,我待你不薄,你不要负我。”
燕北闭上眼睛,咬着牙微微昂首,他竭力在阻止着一些情绪,“燕某,就是个马匪头子,何德何能竟教老辈人说出这样的话”
“在今日之前,燕某暗中筹划过无数次,待幽州牧刘公上任,如何私通刘公,以何为晋身之资,如何带着兄弟们一朝改头换面为汉军,又要如何给他们谋求一个合适的出身。”
燕北看着高览,将自己埋藏在心绪中的那些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燕北并非天生反骨之人,反了汉朝反张纯,所求不过是想给兄弟们一个走正路的机会。”
“这狗攮的世道啊”燕北痛骂,“做人讲究士农工商,可农又哪里就好了排在士之下只因为他们能种粮食罢了,能供达官贵人去奢侈浪费,高兄你又见到哪个农真的活的好赋税、丁税、口算,皇帝突然想出个税法便要让辛苦一年的收成减去两成,一次反叛比一次反叛人多,今年募兵就比去年募兵容易这是因为当兵吃饷比种地交粮强啊”
“做官讲究上察下举,可平民黔首一辈子也认识不了一个能察举他们的人。更何况,士农工商之下还有奴呢燕某的父亲是马奴,所以燕某生下来就只能骑在羊身上放马,世世代代都是让人看不起的马奴,可我们又做错什么了”
燕北揉着额头,脸上的酒意似乎还尚未清醒,暗骂了一句他娘的,平日了这种粗口他是绝不会说出来的,一双揉红了的眼睛看着高览说道:“有些路,你明知道它是错的,可你偏偏想要走一走。燕某随天公将军反过汉,这次又随中山张公反叛,已然算不上忠孝之人,可若再无法给兄弟们谋一个出身,求一个将来,就算是仁义也丢了。”
说到此处,燕北突然有些想哭,鼻子一酸便咳嗽出声,险些叫眼泪流出来,此时此刻,他突然对高览拱手问道:“燕某敢问高兄,可知沮授为人”
“沮公与”高览被燕北问得一愣,旋即说道:“我知道他,虽然并未见过,但知道他为人长于谋略,郡中茂才出身想来是有学识在身的听说他去年做了邯郸令,校尉既已打下邯郸,应当对他比在下要了解的多吧”
“实不相瞒,沮授此时正被我囚于邯郸城,但我只知道他长于军略,亦为重义之人,其余并无多余了解。”
燕北沉吟片刻,继而拱手说道:“既然高兄对他也如此推崇,燕某想有件事拜托高兄。”
高览虽不知燕北想说什么,但心性使然,探手说道:“燕君请讲。”
“燕某想请高兄暂留于在下身边。”
不等高览拒绝,燕北便张手制止了高览说话,继而自顾自地说道:“高兄不必随燕某征战,燕某回还邯郸也不打算再继续向南进军,仅仅固守城池而已,只想请高兄待在燕某身边,以防大事有变。”
“中山张公既已开诚布公,燕某应下诺言便必然不可负他。姜晋脾气暴躁,但心性不坏,高兄日后于他相处需照顾他的脾性;王义虽胆小怕事,但其人为一县中主簿功曹应是无可挑剔;孙轻其人虽显轻佻,然斥候之中首推其能;王当心思稍深,武艺不差,可为两翼之将;雷公勇武,但沉不住气,需高兄恰当引导;李大目虽然粗鄙,然其人憨厚,为忠勇之人,可堪大用”
高览一时愣住,与燕北结识时日虽段,观其言行却总令他瞪目结舌,摸不清他想做什么此时此刻,燕北将帐下亲信依次介绍给他,更是让高览丈二摸不到头脑,不禁自问,这燕北想要做什么
紧接着,高览便他听燕北说道:“若北方战事一起,燕某决意只身北上。这万余名兄弟,还望高兄不要推辞,必要时可释放沮授,由汝二人掌军,无论是投奔幽州刘公、还是与冀州汉军合兵,全在二位之决高兄,拜托了”
“燕北你未免太拿自己当个人物了,难道你以为一旦幽州汉军西进,你只身北上就能为张纯阻挡住敌人了”
这个时代人与人交谈是很少叫人全名的,直呼其名是一众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但很明显高览此时此刻有些气愤本意决意投汉的燕北在张纯的府邸里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想出只身北上的偏激点子。
“我没打算帮他阻挡敌人”燕北看着高览释然地笑了,“燕某没那么大本事,唯一所能报答知遇的,无非是与他一同赴死罢了。”
正文第五十二章左右为难
汉儿重义,轻生死。
自燕北与高览南奔而还,二人默契地谁也没有再提起肥如城外当晚他们交谈的那个话题。与这份默契相对的,是高览也没再对燕北说什么离开之类的话。
他们回还的路上几乎古井无波,唯一的插曲便是在平乡城至邯郸的一段路上,燕北于高览转道前往武安城。
燕北说要给高览一个惊喜。
高览见到母亲时,脸上并非是燕北想象中那般惊喜,反倒是有些惊恐与愤怒。
他以为燕北是胁迫他母亲来挟持他。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要燕北与他母亲将事情讲清楚,高览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并无对燕北此举想象中那么多的感激,但也并无恶感。
或者说,他们北进上一路的所闻所见,虽然并未让高览将他当成朋友,但也已经成为相知之人。
高览清楚燕北的心性。
在高览心中,燕北行事风像古之游侠,宛若先汉孝武皇帝时的郭解一般。只不过他们的为人之道虽然相同,所行之事却大有不同。
虽然都为快意恩仇之辈,同样信奉的是道义,但郭解做的是大游侠,燕北行的却多似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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