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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代月斋将御医送到兰香院后，就等着前厅的消息。
她不知道代中益会跟莫北慕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莫北慕也如何回答，一切都是未知数。
但在后院里着急地等了半天，却忽然听说代中益解除了兰小娘的禁足。
代月斋微怔。
彩云跑来，满脸都是兴奋：“姑娘，兰小娘的禁足解除了！老爷才把世子送出门，回过头就宣布要给兰小娘换个更大的院子，请更多的大夫！”
巨大的喜悦一下子砸在头上，反倒叫代月斋有些不敢相信了。
她掐了自己好几下，才勉强回过神来。
彩云道：“我就知道遇事去找世子爷准没错，还好我去的快，要不然世子就离开扬州城了！”
她这个事其实做的鲁莽，可却出了奇效。
代月斋忍不住捂住嘴，眼眶发红。
兰小娘的禁足被解开是整个代府这些年以来最大的变动。
除却兰小娘住惯了兰香院，一时挪动起来不习惯以外，日常的用物都是捡好的来用，再没有刻意克扣的事儿发生了。甚至还有不少曾经欺压过兰小娘的人，见如今代月斋得势，都捧着礼品上赶着去兰香院孝敬。
一时间，兰香院热闹非凡，四处都可以看见低头哈腰的侍女。
兰香院这边是扬眉吐气了，李氏这边却是门可罗雀，一日比一日冷清。
李氏身边的丫鬟婆子们早就耀武扬威惯了，特别是此前去拿代月斋的那个李妈妈，在府里仗着李氏的关系不知道耍了多少威风。
可如今府里众人眼瞧着李氏这边失势，都给她脸色瞧，就连那外院的小丫鬟也敢跟她嬉嬉闹闹了。
她一想就气得牙痒痒，凑在李氏耳朵边说：“大娘子，这口气咱怎么咽的下去？二姑娘今儿敢使计让兰小娘出了兰香院，还请御医去诊脉。来日就敢把咱这院子都夺去给她那晦气的亲娘养病。到时候怎么还有咱们的容身之地啊。”
李氏闻言，脸色一变，猛一抓李妈妈的手：“你说什么？请御医去诊脉？”
“是、是啊……”
李妈妈为李氏的反应愕然，但还是点头道：“咱之前误抓的那个糟老头子就是御医，听说在京城时还侍候过圣驾。一般人是请不动他出面的，估摸着这位御医肯给兰小娘诊脉，还是看的世子爷的脸面。”
李妈妈说了许多，但李氏越听眼神越发直。
“御医……御医……”
李氏无意识地抓紧了扶手，指甲死死扣了进去，“……已经这些年了，不是都没发现吗？那药……那药我得扔了……”
李妈妈原本听不清李氏在说些什么，她刚想凑近，就看见李氏忽然站起来，转头就往院子里的小库房走去。
院子里的侍女面面相觑，急忙跟过去，但都被李氏喝停。
片刻后，李氏又出来，手上却多了一个拿帕子里三层、外三层包的严严实实的小包袱。
她在院子里看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李妈妈身上，道：“如今老爷要禁我的足，我且出不了这个院子。李妈妈，你替我把这小包袱拿出去。找个没人的去处，将它偷偷地埋了。”
李妈妈想问问为什么，但一看李氏少有的苍白慌神的面孔，也不由将心里的想法打发到了九霄云外，一口应下来：“是，我马上去办。”
于是李氏就将这包裹给了李妈妈，又另外塞给她一袋银子。
等看着李妈妈揣着东西悄悄离开了院子，李氏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与此同时另一边，代月斋来到了兰香院。
兰香院虽然比以往无人问津的时候光鲜的多，但一时的风光还是掩盖不了兰香院萧条了十几年的寂寞。
外门堆积着经年未扫的残雪，木门陈旧老化，褐色的爬山虎藤密密麻麻地趴在白色墙面之上，远远看去像是一团再也洗不干净的泥污，颓废、肮脏、刺眼。
代月斋的视线缓缓在这些东西身上划过，随后轻手推开了虚掩着的木门。
甫一开门，她就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苦涩药味儿，苦涩、浓厚、挥之不散，好像这层涩口的苦药味儿已经渗透进了这个院子的方方面面，甚至成了这座院子内在的生命。
角落里，兰小娘的贴身侍女巧儿正在煎药，御医在一边看护。
旧了的药罐子被抹布包裹着柄手端起，倾斜之下，一股浓黑腥臭的药汁被尽数倾倒进了一个瓷碗中。跳跃着火舌的炉子旁，则堆着小山似的药渣，也不知道这是兰小娘今日吃的第几回了。
代月斋心中涌起一股酸涩气，眼眶发红，脚下还是不停，走进了兰娘子的房间。
房间里灯火很暗，豆大似的烛光微微照亮了，弥漫着酸薄之气的小房间。
垂着粗布帷帐的小床上，斜斜地倚着一个消瘦的人影。一头又长又糙的长发，从帷帐里垂下来，黯淡无光。另有一只瘦骨伶仃的细腕子，毫无气力的搭在床沿上。
整个房间里像是死了一般寂静。
自从上次母女分别，已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
记忆里兰小娘的容颜再已模糊，但又与面前的凄惨人影逐渐重叠。
代月斋缓步走到床边，蹲下，手发着抖，握住了兰娘子的细腕，喊道：“阿娘……”
手中的细腕微的一颤，帷帐中的黑影挣扎着动了一动，一个细微的中年女声，不可思议地说：“月、月斋？”
代月斋慢慢拉开帷帐，兰小娘一张枯槁消瘦的美人面孔逐渐显了出来。
“我、我没想到你会来……”
兰小娘一双深陷的大眼蓄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枯白的嘴唇发抖，“你离我远些，别过了病气给你。你离远些，咳咳……”
“我才不怕这些病气。”
代月斋将面庞贴紧兰小娘的手背，“只要阿娘好，就是把病气都给我，我也愿意。”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兰小娘的眼眶中砸落，她嗓音中哭腔甚浓：“你这孩子总是说傻话，做傻事，这些年你都把自己逼成什么样儿了。”
“我没事，我一点事儿都没有。”代月斋勉强笑，“我在外面过的很好。”
兰小娘没有说话，而是先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按在代月斋的肩膀处，细细捏了捏她衣服料子的薄厚，哭道：“你当我不知道么？我这些年吃的药都是你投的银子。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身上能有多少傍身的东西？总是典的典，当的当。好几次常妈妈来见我，她身上的衣料一日比一日差。我这病，请医问药也一直不见好。我害了你许久了，有时总想死了，不再害你下半辈子。”
代月斋忍泪：“您好好活着才不是害我。父亲这回解除了软禁，也请来了许多医师，还有世子为我们介绍圣手。阿娘，这回你的病一定可以治好。”
“你不要总是为我打算，你总该为你自己想想。我已病了这些年，即使是治好了，将来的日子也是一眼望得到头。可是你不一样，月斋，你还年轻。”兰小娘满目惨淡，“不应该为了我拿一辈子的大事当赌注，去谋筹这个，谋筹那个。你将来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嫁了，离开扬州城，离开李氏，不要再回代家。我这辈子已经走不出代府了，但是你还能出去……”
她说着，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心力，干瘦的脸上布满了冷汗，渐渐地歪倒在被褥上，睡了过去。
代月斋惊地去探兰小娘的鼻息，见无碍，才强忍着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御医看见代月斋出来，对她做了个手势。
代月斋走近去问：“大人，可是我母亲的病有什么问题吗？”
御医摸了摸胡子，犹豫道：“是有些问题，令慈这病太怪，怪到根本不像是病。”
“不像是病？这是什么意思？”代月斋一愣。
“现在我还不能断言，代小姐再给我一些时日，让老夫再仔细想想。”御医摇摇头。
代月斋心里有些慌，但强自镇定，道：“劳烦大人了，若是有什么地方需要吩咐，请大人只管说，我会尽力去做的。”
御医道：“既是如此，那便请代小姐带两支人参回来，令慈的身体太虚弱，需要补一补元气。”
代月斋立马答应，然后又塞给了巧儿一袋银子，这才带离开了。
她一路上脚步匆匆，却好几次忍不住哭腔。
常妈妈劝她：“姑娘，兰小娘如今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咱不该哭，该笑。别伤心了，咱们的好福气还在后头呢。”
代月斋却红着眼眶不说话。
也许对兰小娘来说，软禁与否已经没有意义了，她终究会在代府内被困一生。这样槛花笼鹤的结局，早在当年夜间她第一次被醉酒后的代中益强行压在身下时，就已经注定了。
她逃不开代府，也逃不开代中益与李氏。病治好后在代府活一辈子，也许并不比她就此因病辞世强多少。
说到底，代府就是她痛苦的根源。
若是能有办法销了兰小娘的奴籍，带她出了代府就好了。
代月斋擦了擦眼泪，最终还是将这些话咽在了肚子里。
等回到初月院时，代月斋一进门就看见彩云和倩云拿着支长杆对着一颗老树，不知道在乱捅什么。
常妈妈皱眉道：“姑娘一不在院里你们就闹腾起来了，这又是在做什么？”
彩云闻言，立即回头解释道：“今早上我出门泼洗脸水，一抬头就看见这两只乌鸦扑棱棱从我面前飞过。我说怎么大娘子总是跟咱们院过不去呢，原来是这两只乌鸦一直在给咱们招晦气。”
说着，彩云撸了撸袖子：“我今天一定把这两只乌鸦赶走！”
乌鸦罢了，代月斋并不在意，她拉过常妈妈，道：“御医吩咐了要两支参，我想买上好的，不知道要多少银子。”
常妈妈道：“老爷那边给咱们拨了一百两，这些银子用来买参是够了，但如果要好参，怕是还要再添些。”
府内的财务都是李氏在管，代中益就算有私库也丰盈不到哪儿去。能拨给代月斋一百两已经不错了，再多也没有了。
代月斋拧起眉头：“许家退亲时，许老太太还留给了我一箱子头面……”
“姑娘你想当？”常妈妈立刻不赞同地摇头，“这些东西可都是在李氏眼皮子底下走过明面儿的，如果真当了，只怕李氏又要揪着这事儿闹翻天了。”
代月斋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闹就能闹吧，她也闹过那么多次了，还差这一次？”
说着代月斋就要去库房里取头面。
但才转身，身后彩云就发出了哎呀的一声惨叫。
紧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代月斋立即回头查看，却见彩云整个人像是懵掉了，狼狈地坐在地面上，在她的头上还挂着一串晶莹剔透的宝石项链。而在她身前则散落了一片白花花的银子，与此同时，还不断的有银子从树上漏下来。
粗略一数，居然能有百来两那么多。
代月斋不由走过去，仰起头看着那个被彩云一杆子捅漏的乌鸦窝。
忽然，一只纯白的珠花啪一下砸了下来。
代月斋下意识一接，只觉得入手温润，肯定不是凡品。
“早听说乌鸦会偷盗。”常妈妈捡起一锭银子，感叹道：“可是没想到它能偷这么多啊。”
兰小娘的人参算是有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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