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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夏的风急切地裹上了早秋的清爽，连阳光也不那么刺眼了，醺得人犯懒。
秦秋漪躺在窗台下的软塌上，枕着风听着树枝里鸟雀叫唤。忽而怀里的小人儿动了下，“姑姑，萍儿姐姐回来了。”
秦秋漪这才掀起了沉重的眼皮，坐起身，“一路可还顺利？”
萍儿想点头，又想摇头，她自己也说不好是顺还是不顺，便将一路记录的内容呈上。
厚厚的一沓纸每一张都标注了日期和姓名，记录的是萍儿从牙行挑选的十二人的表现。这十二人出身不同，文化水平参差不齐，多数是文盲且不服管，更有几个不是善茬。萍儿是年纪轻轻的女流之辈，他们自然不服她这个领队，不用想也知道这半个月的磨合多么艰难。
萍儿说：“按姑娘吩咐的，第一次收田只收三十亩。我们开价高，抽分少，不到一日就收足了。再有闻讯赶来的农户一亩也不收，当时提出疑议的只有一人，叫何文才。他提出趁此时田价低、良田多，应有多少收多少。”
秦秋漪抽出何文才的记录。
萍儿接着说：“第二次收田一百亩，按姑娘吩咐的，故意与强占良田的恶霸发生冲突。听我命令上去打的有三人，其中两人武力低微，刚上场就被对方打趴下，另一人打架狠出手黑，差点出人命，幸好我及时拦下了。”
“何文才就是武力低微的二人之一罢。”秦秋漪看着他的记录不由笑了笑。
萍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在牙行挑人时这人说自己自小习武，还当着她的面舞了几招，谁知是个绣花枕头。
秦秋漪问：“出城收购布匹丝绸一事可有差池？”
说起这个，萍儿面色沉了沉。去京郊收田路程不远，清早去傍晚回，他们发几句牢骚外倒还安生。出了京畿便不同了，尤其萍儿身上还携带着收购布匹丝绸的巨额银两，有两人起了贪念，合谋趁天黑露宿荒庙时动手。
“也许荒庙里想动手的不止两人，但当我将那两个狠狠收拾了，旁的人也不敢动心思了。”这段萍儿没细讲，怕吓着秦秋漪，只道：“那两人已绑回来，姑娘想怎么处置？”
“送官。”
萍儿觉得这个处置太轻了，此等不忠不义之人该杀。
晓得她嫉恶如仇，但人是从正经牙行买的，按当朝律法不可随意打杀。秦秋漪对隔壁的院子抬了抬下巴。萍儿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抬脚就要去找王柱子。
“不急，剩下那十个也要敲打敲打，要是拿捏不好分寸就找春杏商量。”
春杏是侯府的家生子，自小见得多听得多，拿捏敲打这种事她像喝水吃饭一样简单，她一人管着几间铺子的伙计，没一个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萍儿明白这样的本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苦学就可以赶上的，就好像春杏也学不来她的一身功夫一样，她说：“那我这就去找春杏讨个高招。”
“不急不急。”秦秋漪起身穿上鞋，问她：“可有受伤？”
萍儿心中一暖，继而笑道：“姑娘不用担心我，那几个花拳绣腿一起上都伤不了我。”她学的可是招招致命的杀敌之术。
“没伤着就好，厨房里还热着饭菜，阿婆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肘子。”
月儿小小的人儿听了半天，可算有她听得懂的了，忙说：“可好吃可好吃了，姑姑说最大的留给萍儿姐姐，我只有小小的一块。”她两只小手围了个圈比划给萍儿看。
萍儿心中的暖流愈发宽广，快从她的眼眶里溢出来了，她低头抱起小姑娘走在秦秋漪身后。
“莫听她说得委屈，这些日子阿婆天天给她做好吃的，我生怕她吃撑了伤着才不许她多吃。”秦秋漪推开厨房虚掩着的木门，一进来香气扑鼻，灶台上除了红烧肘子，还炖着春杏喜欢喝的甜汤。
萍儿说：“春杏还没吃午饭？”
“没呢，不晓得在外头有没有吃。”
月儿跟在秦秋漪后面摆碗摆筷子，小小个人也忙得不亦乐乎，萍儿忍不住摸了下她的小脑袋。刚拿起筷子就听到春杏的声音，“萍儿你做什么了？外头那几个大男人瞧着怪可怜的。”
“哪有做什么，你不要胡说，快吃饭吧。”萍儿小心觑了秦秋漪一眼，暗地里揪着春杏的衣裳不让她乱说话。
春杏捂嘴笑着坐下，她可不是来寻萍儿的不是的，“姑娘，二公子不出三五日就抵京了，听说不止找到了神医，还剿灭了山匪。眼下人还没到，陛下的赏赐已经送到侯府了。”
那岂不是药材也要到了。
由于她的干预，书里那样大规模的瘟疫并没有发生。眼下京城不缺医治瘟疫的药材，那么大批的药材仓库怕是放不下。
秦秋漪想了会儿对萍儿道：“这几日你准备好商队的装备，往西走风沙大，温差也大，多备些防寒防风的物什。”
“往西？”萍儿和春杏对视一眼，京城以西既不是粮食丰产区，也不种桑养蚕，不明白为何让商队往西走。
“是，一路向西直到西丹。”
说到西丹，萍儿脑中灵光一闪，起了一个胆大的念头，小声说：“姑娘可是想让我们借着商队掩护身份，从西丹刺探北狄的情报。”
每每北狄和中原打仗，两边的贸易便会中断，这时西丹的商人就会趁机从他们这儿大批买入绸缎等稀缺物，然后高价卖去北狄。
秦秋漪没想到她一下子想得这么远，忍不住扶了下额头，笑问：“我们这个连草台班子都比不上的商队，岂敢指望他们打探消息？”
“那姑娘为何让我们去西丹。”
“大浪淘沙总能留下几个有用的，多淘几次就不是草台班子了。”
原来是这样，萍儿方才涌起的热血一点点降了下去，红烧肘子吃着都不那么香了。
吃过饭，她没有逗留，赶紧去办事。出了门见到她的“草台班子”，目光一一扫过去，既嫌弃又郁闷，“男子汉大丈夫一个个缩头缩脑像什么！”
隔壁王柱子听到她一声吼，忙拉着李石过来，“萍儿姑娘，哟，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鼻青脸肿的。”
“你小点声。”萍儿回望了一眼院子，指着被绑在马车上的两个人，说了他们犯的事。
王柱子一听就明白了，“这事交给我，一会儿就送他们去衙门。”
“那便谢过了。”
“不客气，萍儿姑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何事？”
“就是李石啊，他那个修葺完工了。”
“这事是春杏管着的，结尾款你得找春杏去，她正好在院子里。”
“不是，工钱已经结清。萍儿姑娘，我想说的是……能不能让李石进商队？”王柱子一把将李石拉过来，和商队那些人站一处。
虽说他从前只是狱卒，但到底是正经官差，比起商队里的歪瓜裂枣要像模像样得多。萍儿心里那个灭了的念头，又再次悄悄燃起来，她将李石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一番，然后小跑着进了院子。又过了会儿拿了契约书、笔和印泥出来。
脑子灵活的何文才往契约书上瞥了眼，“萍儿姐姐，凭什么他后来的月银比我们多。”
“主子说了，李石是副领队，当然比你们多。还有，姐姐什么姐姐，叫领队。”萍儿瞪他一眼，契约书递给李石，“你仔细看看，没问题就签字画押。”
李石透过虚掩着大门，只看见一片紫色的衣角被风吹起又吹落。
他迟迟不落笔，王柱子以为他还在犹豫，推他一下，“你家里老娘小子我帮你看着，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走商队的，随便带点东西南来北往一倒腾，比做苦力挣得多。
门中人影晃动，李石忙低下头，提笔写了名字按了指印。
……
赵南安一回京，先进宫面圣，汇报了剿匪的情况。然后带神医回家，得知秦秋漪又从府里搬去了如意巷，便趁天还没黑过来找她。
院门没锁，虚掩着。赵南安看了两眼变了样的木门，一把推开。
他动静不小，惊动了院子里说话的两个人，两人齐齐看过来，赵南安拧了眉，“这人谁啊，生的贼眉鼠眼的。”
秦秋漪听了他的话看李石一眼，分明是浓眉大眼还自带一股正气，“这才多久不见，你张口胡说的本事比萧琢强多了。”
被她怼了，赵南安瞧着李石的目光更加不善。
不晓得他脑补了什么，秦秋漪只好道：“这位是李石，我商队里的副领队，药材你交给他就成。”
“你何时弄了个商队？可是要出海？”
秦秋漪不答反问，“你来我这儿做什么，不陪着老夫人，她日日挂念着你。”
“我娘正和神医聊着呢，嫌我碍事就打发我上你这儿来了。”赵南安径自去屋里提了个凳子来，坐在秦秋漪身边，白了眼还杵在一旁的李石，“我跟你主子要说正事，你还不退下。”
“药材呢？”秦秋漪问他。
“正要跟你说药材的事呢？”
“该不会出了差池吧？”
“怎么会，药材不日就到京城，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说着他又赶李石走。
秦秋漪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对李石道：“路线便按你说的这条走。其他的明日再议，你先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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