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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四姑娘竟然能说动阿年，让他陪着过来，春杏便知这是个厉害的。
“姐姐可在休息？”阿年问。
他的面子，春杏自然要给，打了帘子把人放进去。
秦秋漪正和月儿在榻上玩石头，见了徐四姑娘和阿年一道过来，不免有些奇怪。
这几日，阿年几乎没有出门，他将徐家藏书楼起火之事怪在自己身上，自责没有处理好族内纷争，才使得他们也跟着糟了罪。
秦秋漪几次敲门他都不理，好在一日三餐送到门口他还会拿进去，只要人没事，他想静静那便不去打扰了，真没想到今日他会和徐四姑娘一道来。
秦秋漪望一眼徐四姑娘，今日打扮素净，去了两分娇艳倒是多了些清雅。
她柔柔地对秦秋漪行了礼，“藏书楼失火，是我们徐家监管不善，害得夫人卧病不起，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小姑娘说着抹起眼泪，秦秋漪叹一声息，让春杏去搬凳子。徐家老爷夫人不来，派她个小姑娘来，他们可以没担当，她却不想为难一个小姑娘。
她道：“将军不止担着闽浙两省的重任，还是陛下最倚重的表兄，他的安危牵动朝堂内外何等重要。差点葬身火海，他也只彻查真凶，并未怪罪徐家，已是十分宽宏了，其他的事怎好再叫他为难。”
她说的句句在理，徐四姑娘也知赵北平不报复徐家已是仁至义尽了，但眼下徐家处境艰难。
先是藏书楼失火得罪了赵北平，往常交好的人家这时候都避着走。再来田庄上又有农户来闹事，那些人都是不要命的，真要是抗了锄头冲进府里，徐家便有奴仆百人也扛不住啊。
徐四姑娘看一眼坐在身旁的少年，说：“父亲已处置郑姨娘，她这一支姓郑的，日后在福州再无立足之地。要是早知道这当中的过节，父亲断然不会娶那个祸害进门的。”
阿年侧首看她，这几日锁在房中，好似也锁住了所有少年气，神色愈发深沉，眼眸里的情绪也叫人猜不透。
徐四姑娘被他看了一眼，忽觉心里发慌。
阿年道：“郑家事，郑家人自己解决。若不是你父亲贪图郑丽娘的美貌，也不会有后头的事。”
他直白地道出那些不好宣之于口的话，令徐四姑娘红了脸，咬咬唇到底没反驳，接着又听他道：“你家吞了多少农户的田，便还多少回去，农户自然不会来闹了。”
徐家要是肯还，哪还会来求赵北平派兵去镇压。
“这是家父的一点心意，若是将军能出兵镇住闹事的农户，家父还会备下重礼以感激将军恩德。”徐四姑娘低下头弯下腰，将家里准备的银票奉上。
秦秋漪没有接，农户闹事非镇压可解，赵北平也不是践踏百姓之人，什么钱能收，什么钱不能收她清楚得很。
她端起茶，送客之意明显。
徐四姑娘看得懂，却不能就这么走了，徐家出事，她也不会好过，一想到此后日子艰难，眼泪就流下来，“夫人心善，求您帮帮徐家。”
秦秋漪见不得人哭求，便欲起身离开，刚动了一下身，却见阿年接过了徐四姑娘手里的银票，她不禁蹙了下眉。
阿年对上她紧张又担忧的目光，弯了下嘴角，“此事我接了，徐四姑娘请回罢，莫打扰姐姐休息。”
徐四姑娘被他突然的转变弄得失措，慌了会儿神，忙起身道谢，还不忘向秦秋漪告辞，然后提起裙角便匆匆离去。
待她一走，秦秋漪才问阿年，“这事不好办，你心中有何想法，可愿说与我听？”
阿年将一叠银票放到她手里，“农户闹事，要的是有田可种。郑家在金陵倒正好空出了一些田，可分给他们种，要是有人不愿意背井离乡，分了银子给他们自去谋生。”
秦秋漪认真听他说，又看一眼手中的银票，“如此便宜了徐家，还害你倒贴。”
“郑丽娘纵火，确是因我而起，姐姐不必过意不去，只当我积德行善，弥补心中亏欠可好？”
他嘴角弯起，淡淡笑着，让秦秋漪看得心酸。不想他因着这件事而移了性情，也怕他又再把自己锁在屋里，便道：“外头春光正盛，不若我们去郊外踏青可好？来时匆忙，漫山遍野的花都来不及欣赏，想想十分可惜。”
“好，踏青好，姑姑我还想放风筝。”说起玩，月儿倒是积极非常，她年纪小没什么烦恼，也不知旁人有何烦心事，拉着阿年的袖子，“阿年哥哥，我们比赛。”
少年笑着颔首，再不似往常露出洁白的虎牙，内敛了许多。
……
今日，赵北平回来稍早，进了官邸却不见人。
“夫人去了郊外踏青，郑公子、春杏、月儿一道去了。”护卫说。
赵北平看一眼天色，东边昏暗朦胧，西边还剩最后一点余彩，再过一会儿城门就要关了，他皱眉问：“谁跟着去的？”
护卫张了张口刚要回答，瞥见空中升起一道红色的烟火，那是——
一阵风从他身前掠过，他只看得到将军宽阔的背影，大步如流星。那如临大敌的模样令护卫紧张地握住腰间的佩刀，他问长顺：“倭寇来了吗？”
长顺望一眼空中还残留的一抹红色，皱紧眉道：“不是倭寇。你速速点三队人跟上将军，并封锁城门，无将军令任何人不得出城，其他人随我搜城。”
无人比长顺更清楚，秦秋漪对将军来说有多重要，其实老夫人根本不用费心思撮合，将军早就一颗心挂在秦秋漪身上。
怕太近了，惹她不喜，怕离得远了，她又忘了他。凭将军的权势手段，要一个女子是多简单的事，何须忍着。
她有个头疼脑热，恨不得自己替她受着，不许别人欺负她，也不许自己伤她一点。那年夏日里她为他做衣裳，他心里不知道多欢喜，却还是怕她累着不让她做。她却会错了他的意，剩下没做完的一半交给了春杏。
后来春杏将做好的衣裳送来，他闷不作声把春杏的针线全拆了，提刀挥剑的大男子拿着把小剪刀剪了好半天。
等了一年又一年，但凡她露出一丝一毫的排斥来，将军立马退回原地，生怕吓着她。好不容易那场大火两人共同经历了一回生死，她对将军终于有了一点不同，怎就偏偏这时候生了意外。
灰暗的天空上，已经看不见红色烟火的踪迹了，福州无人敢动将军夫人，怕只怕又是和上回一样，受了郑熙年的连累。
长顺咬牙暗恨，他就早说，那小子留不得。
……
赵北平疾驰到城外，天色暗下来，只余一点微光。走近了，才看得清。
“请将军责罚，是属下护卫不力。”
赵北平挥起手中的马鞭，抽在道旁的树干上，“夫人在哪。”
短短一句话，好似从地狱深处传来，幽冷刺骨。
护卫知他克制着怒火，不敢耽搁，忙把自己知晓的和推测的一一道来，“夫人放风筝时听路过的行人议论东山寺灵验，便想去求平安符。谁知郑家人正藏匿在寺庙，掳走夫人和春杏，我们跟着车辙一路追到此，贼寇被迷晕不省人事，夫人和春杏也不知去向。”
“人应是姐姐迷晕的，马车附近搜寻过，没有找到她们。”阿年说。他抬着头，手里牵着哭得泣不成声的月儿，“你一定会把姐姐安全带回来的，是不是。”
赵北平冷眸睨他。
然他最后一句话，却让赵北平心神俱裂。
“姐姐，是为你去求平安符的。”
“她是为你……”
“求平安符……”
……
晚风刮过赵北平的脸颊，鸟兽虫鸣声听得人心慌。
他呼唤着她的名字，默默在心中祈求神明护佑她，祈求一切生灵善待她，在他找到她之前，不要让她受伤。
他一定会找到她的，一定。
马蹄声越来越近，小虫子跳到了秦秋漪的手臂上，她不敢动，竖起耳朵声音传来的方向，手里捏着装了迷药的瓷瓶。量不多了，好在听马的声音，只一匹马。药一个人足够，但得那人下马才行。
“漪漪。”
山野晚风有些冷，秦秋漪身上的柔纱裙裹不住热气，反倒被凉风渗进来，身上冰凉，发起了烧。她低头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感觉好像也不是特别烫，难道烧糊涂了？
不然怎么会听见赵北平唤她——漪漪？
“漪漪。”
秦秋漪怔住，缓缓站起身。
蹲了许久，腿脚发麻，摇摇晃晃拽着一根不知是什么的枝条稳住身形。夜色下，眼睛只能看见微弱的光芒，一个不大清楚的轮廓，正随着马蹄声渐去渐远。
“赵北平！”
山野回音绵绵不绝，清脆的声音在回荡，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隐秘情愫在这一声呼喊中泄露。
赵北平攥紧缰绳疾驰而来，看见她的那一瞬跳下马，抱她入怀。
“漪漪。”
“漪漪。”
“漪漪。”
他用力地抱住她，低头埋在她的脖颈里。在他一声声呼唤里，惶恐、不安、后怕，万幸……无数情绪像潮水一样涌来，一遍又一遍拍打着秦秋漪的心房。
终于在他又一声呢喃的“漪漪”声里，秦秋漪缓缓抬手环住他宽广的后背，可他的胸膛那样的宽广，以至于她的手显得小了，圈不住他。
秦秋漪笑了一笑，山野夜风中，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有朝一日，将军若另寻新欢，我们好聚好散，可好？”
赵北平怔住。
她的声音很轻，可他耳力极佳，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
他离开她的颈窝，双手捧着她的脸颊。他的目力也好，放光的眼眸肆意地瞧着她的脸庞，不再掩饰，不再克制，粗糙的手指抚过她的眉眼，她秀挺的鼻子，她花瓣似的唇，温热的柔软的。
这一刹那，浑身血液流动起来，叫嚣着，这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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