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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慎将值守安排空出两日,回程便不如来时匆忙。鹭津渡在鹭洲,不设宵禁,夜市繁华,听闻今日正逢本土节庆,有风俗舞蹈游街而过。
两人商量了下,当夜留在鹭洲游玩再回皇都。
唐泸街夜市,灯火辉煌,叫卖声不绝于耳。
孩童们手持晶莹红润的糖葫芦,成群结队,穿过这条巷,跑过那条街,到夜市口的大树下拐弯,又原路嘻嘻哈哈地跑回。
跑得太快那个,撞上一双长腿,将他猛地弹回去,摔了个屁墩儿,糖葫芦掉在地上。
小童嘴巴一扁,哭嚎涌到嗓子里,瞄到对面的人,男人穿一身黑,高得抬手就能摸到遥远的青色酒旗,正面无表情,把铁钳般的大掌伸来。
小童哭嚎戛然而止,倒吸了一喉咙北风。
小伙伴们七手八脚,将他拉起来,逃也似地,远离了看似要下黑手的男人。
薛慎准备要扶人的手滞了片刻,又收回。
他表情寻常,仿佛不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俞知光只好牵着他继续走:“薛慎,你别不高兴,鹭洲的小孩怕你,但我家小表弟可崇拜你了。”
“在皇城时,还不至于这样。”
“为何这么说?”
“巡逻护卫皇城,多是青天白日,又多骑马佩刀,小男孩喜欢威风的人。”
两人说话间,经过卖傩面具的地方。
俞知光随手拿起来一枚色彩鲜艳的傩面具,又惊讶道:“这么沉?”
“这是香樟木雕的,放在衣物箱笼里,还能驱虫防霉,小娘子随意挑选。”老板热情介绍。
俞知光选了两枚,一枚给薛慎,一枚自己戴。
还没研究出来怎么套上,鹭洲巡逻夜市的衙差过来了,径直问他们:“二位看着脸生,不是本地人?通关文引拿出来看看,来鹭洲做什么?”
俞知光看向衙差来的方向,巷子口几个小孩正扑闪着眼睛,紧张地盯着看,真把薛慎当坏人了。
薛慎没带文引,只给出金吾卫令牌。
衙差拿到商铺匾额旁的红灯笼下辨别,认出了真伪后,双手交回去:“近来鹭洲在抓拍花子,就查得严格了些,官爷还请勿怪。”
衙差走后,鹭洲本地特色的驱邪舞蹈就来了。
俞知光定睛一看,驱邪舞队里,人人都戴了与他们相似的面具,敷彩上漆,而且也都穿一身黑色舞服,窄袖束腿,与薛慎惯常穿的有几分相似。
舞队涌到了夜市大街上,将路人随意裹挟。
他们选中特定几个,围绕着对方腾转舞蹈,以传达新年趋吉避凶,扫除厄运的寓意。
俞知光和薛慎分别被舞者围拢。
她朝薛慎的方向咧出一个笑,目光就转到眼前舞得卖力的舞者身上,驱邪舞似拳法非拳法,似舞蹈非舞蹈,激昂的节奏里迸发出欢腾的活力。
舞者手臂伸展,齐齐在她面前竖起,摆成波浪,再一哄而散,去找下一位有幸被挑选的路人。
俞知光再去看薛慎,人却不见了。
她在原地等了等,出行是元宝替她收拾的,身上没有带钱财,就连刚刚两个傩面具,都是薛慎付钱买的。她在原地徘徊许久,正左右为难,想要不要回客栈时,街边一家卖糕点蜜饯的店小二喊她。
“小娘子,你是不是同你夫君走散了?坐这里等吧?站着怪累的。”店小二搬出一张竹凳。
“我站着好,怕坐下来他瞧不见我。”
俞知光向店小二道谢,又观察这家铺子,还有二楼看着像是住人的地方,小竹梯修在店铺外围,通往的是有雕花栏杆的露台,露台后透着灯光。
“小二哥,我能上去看看吗?视野更广一些,没准能找到我夫君在哪?他应该就在附近。”
“二楼是咱掌柜在住,我得问问。”
店小二很快上楼下楼,从柜台里夹出两块晶莹剔透的马蹄糕,拿荷叶纸裹好,“小娘子上去吧,我们掌柜说可以,还叫你拿些糕点垫肚子。”
俞知光捏着糕点道谢,登上二楼。
凭栏后的门扉半掩,隐约能看见有一对母女在灯下,母亲正在教女儿剪纸花,轻声细语的氛围。
俞知光咬了一口软糯清甜的马蹄糕,马蹄脆脆的口感在舌尖滋啦啦爆开,有几分熟悉。
她顾不上多想,一双眼睛往街上看,灯火阑珊中,果真看到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薛慎已摘下来面具,正往走散地方的更远处去,同样在找她。
俞知光握着凭栏,喊了一句“薛慎!”。
薛慎回首,朝她的方向大步跑来。
门扉后哐当一声,像是把剪子掉在地上,掌柜女儿稚嫩的声音响起:“阿娘……”尾音突兀地没了,俞知光透着半掩的门扉往里看,却见掌柜捂着自家女儿的嘴,嘴唇凑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薛慎大步上楼,转眼已来到她眼前。
他顺着俞知光的目光往门扉里看,目光扫过糕点铺掌柜和她的女儿,同掌柜无声对视了一眼。
“怎在这里?”
“我找不到你,这家店的伙计让我上楼看看,薛慎,你刚刚去哪里啦?我一眨眼就不见了。”
“被舞队围着的时候,看到有个拍花子带小孩往外走,我喊来附近的衙差去追,已抓到了。”
薛慎看了一眼,确认她安好,“回吧。”
俞知光点头,推开那扇半掩的门,朝掌柜福身行礼。掌柜女儿并不如鹭洲街上那群小孩那样惧怕薛慎,反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又去看他手上的那色彩鲜艳的面具。
薛慎将面具留下:“当是谢礼。”
客栈开在夜市长街最末端。
回程再次经过了驱邪舞队,这一次,薛慎把她手攥得紧紧的,一路贴着街店走。
“薛慎,方才糕点铺子那对母女你认识吗?”
“为何这么问?”
“就是感觉上……”俞知光说不上来,还觉得店里马蹄糕的味道有几分熟悉,正想着,前头薛慎停住脚步,她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这里是距离客栈没多远的路口。
人潮拥挤,摩肩接踵,一眼望去都是年轻男女。众人围拢一个小摊子,还有人以为他们是来插队的,把空隙堵得更严实。
“这里头卖得是什么呀?我想看看。”
“卖锁的。”
俞知光身高差距看不见,扶着薛慎的手臂,踮起脚尖,腰上忽地一紧,薛慎将她抬高了一些,叫她看清楚。摊位是一张平头案,放两盏风灯,头发花白的老夫妻正戴着水晶叆叇,慢慢给锁刻字。
“两位不是鹭洲的吧?”
同样在排队的男子一指里头,“今日除了驱邪舞蹈,还是我们鹭洲本地的女儿节,传说这日男女买一把同心锁,刻上名字,挂在鹭洲桥的桥头上,就能永结同心,像卖锁的老夫妻一样。”
男子的妻子见俞知光快坐到薛慎肩膀上了,也
笑道:“小娘子也试试吧,就当来鹭洲的纪念。”
薛慎托着她的手动了动。
俞知光扶着他肩膀,往里头的老夫妻看,两人精神矍铄,雕刻的工序配合默契,无需言语。
她摇了摇头:“我们就不买啦。”
到客栈休憩时,奔走过百里的疲惫才涌上来。
俞知光拉起薄棉被,靠近隔了这些天,再次睡到自己枕侧的男人,“想抱着睡。”
薛慎手臂圈过来,目光幽沉,俞知光以为他要亲过来时,他只吹灭了床头的灯,“睡吧。”
客栈的床不比将军府的舒适。
俞知光入睡快,醒来却比寻常早,身侧薛慎还闭着眼,呼吸沉稳安定,眼底有淡淡的青色阴影。
想来他从祭坛守卫回来,得知她没有赶上送别父亲,就立刻调换轮值,筹划如何在鹭津渡口赶上行船前的最后相送。
俞知光一手托腮,侧在床榻上看。
晨光稀薄,男人眉眼还是初见时那样,不苟言笑,冷肃,某些时候刻意露出威势来,凛如寒冬,但她已经很少感到初见时的害怕了。
如今再看,只觉出几分沉稳踏实。
她伸出手去,在薛慎挺拔的鼻梁上碰了碰。
薛慎依然闭目,呼吸都不曾乱过一分。
她胆大了些,指头触到他浓密的眉头,从眉骨一路摸到眼眶,颧骨,下颔角。薛慎下巴有微末的胡茬冒头,淡青色,有点扎手。
俞知光拿肉乎乎的指头去摸。
摸完了,去摸喉结。
薛慎握住了她的手:“别乱动。”
她收回手,重新躺下来,脸颊贴在他胸膛上,隔着一层中衣,听见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俞知光,”薛慎讲话时,胸腔最细微的震颤透过了她的耳廓,“为何不挂同心锁?”
“刻字的老夫妻,快六七十了。”
“所以?”
“他们刻得仔细,还要戴叆叇镜,刻一对名字要好久,摊位上那么多人,如何轮得到我们?”
俞知光睡饱了,眸光灵动盈亮,似一汪春水,脸蛋子搁在他胸口,挤着软绵绵的颊边肉。
薛慎手指陷进去:“若不用等呢?挂吗?”
俞知光眨眨眼,“嗯”了一声,“挂啊。”
几个字轻轻柔柔,像羽毛,扫过他耳朵,又像颗小水滴,徐徐渗透进他心尖的某个角落。
她说挂,她愿意做永结同心的夫妻,同他。
薛慎翻了个身,把人困在怀里,吻下去。
男人吻得贪婪而急促。
俞知光闭着眼,呼吸渐渐被侵占,两人贴近到只跟两层素中衣,蓦地,她又睁开了雾蒙蒙的眼,把目光投向了床榻前的马蹄月牙凳上。
上头放一根马鞭、一串铜匙和一块精铁腰牌。
薛慎嗓音微哑,透着极力克制。
“笙笙。”
“笙笙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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