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流小说

第10节(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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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发出闪闪金黄色的胸部探过阳台的栏杆,跟着张开布满橘黄色花瓣的双腿,恰似在与阳光和风交媾。他听到渐渐由远及近的救护车的警笛声、邻里的惊叫和叹息声、孩子的叫喊声,以及赶来围观的人们聚集在巷口的嘈杂声。几个人急促的脚步声正回荡在走廊的楼梯里。

此时,如果奔向阳台越过她依靠着的栏杆,应该可以一飞冲天,从三楼掉下去的话,头骨会摔得粉碎。他可以做到,也只有这样才能干净地解决问题。但他仍然站在原地,像是被钉在了那里一样。他在这仿似人生最初也是最后的瞬间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如同炽焰的肉体,那是比他在夜里拍下的任何画面都要夺目耀眼的肉体。

***

(1)1坪约合3.3平方米。

树火

她站在磨石县客运站的站台,望着被雨淋湿的马路。巨大的货车发出怪响从快车道飞驰而过。大雨倾盆而下,雨点似乎就要穿透她撑着的伞。

她不再年轻,也很难说得上是美人,不过她的颈线算得上优美,而且有着温厚的眼神。她化着自然的淡妆,白色的半袖衫既干净又没有一丝皱痕。正是因为这种能够让人产生好感的端庄印象,所以大家才没有注意到她脸上渗透出的淡淡忧伤。

她瞪大了眼睛,只见等待已久的公交车终于由远及近地开了过来。她走到路边,伸出了手,飞驰而来的公交车减缓了速度。

“去祝圣精神病院吗?”

中年司机点了点头,示意她上车。她付了车费,寻找空位时,她看到车上的人都在注视着自己,人们仿佛在猜测自己是患者,还是家属。她习惯性地避开了人们满是猜忌、警戒、厌恶或好奇的视线。

收好的雨伞还在滴水,早已被雨水浸湿的公交车地面散发着光溜溜的黑光。由于雨伞未能遮住瓢泼大雨,她的上衣和裤子也淋湿了一半。公交车加速行驶在雨中,她努力保持平衡朝车厢最里面走去。她找到两个并排的空位,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然后从包里取出纸巾擦去了车窗上的雾气。她以长期独居的人才有的坚定眼神望着拍打在车窗上的雨珠。公交车驶出磨石县后,道路两侧便出现了六月尾声的树林,笼罩在倾盆大雨中的树林好比强忍着咆哮的巨大野兽。当公交车驶进祝圣山,路况也随之变得越来越狭窄弯曲,被雨淋湿的树林也因此显得越来越逼近了。三个月前,发现妹妹英惠的地方应该就是那座山脚的某一处。她望着一棵棵在雨中摇摆的大树,当想到或许在山脚处存在着黑暗的空间时,便将视线从窗户上移开了。

据说英惠失踪是在下午两点到三点的自由活动时间,当时只是乌云密布,还没有下雨,所以跟往常一样轻症患者可以到户外散步。下午三点,护士们确认患者人数时才发现英惠没有回来,而那时开始飘起了零星雨点。医院进入了紧急状态,院方迅速拦截下过往的公交车和出租车。失踪患者无非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已经下山逃往磨石县的方向;另一种则是干脆躲进了深山里。

临近傍晚时,雨越下越大了。由于天气的关系,三月的太阳早早地下了山。英惠的主治医生对她说:“这可真是万幸,不,这简直就是奇迹!多亏了一位在附近山里展开搜索的护工发现了她。”医生还说,“发现英惠时,她就跟一棵被雨淋湿的大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山坡上。”

接到英惠失踪的电话是在下午四点左右,当时她正和六岁的儿子智宇在一起。因为智宇的体温连续五天一直徘徊在四十摄氏度上下,所以她正准备带儿子去拍胸片。智宇一个人站在大机器前,不安地看着放射科的医生和妈妈。

“请问是金仁惠小姐吗?”

“是我。”

“您是金英惠的家属吧?”

这是她第一次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之前都是她主动打电话到医院预约探病时间,或是偶尔询问妹妹的病情。护士以故作镇定的语气转达了英惠失踪的消息。

“我们正在尽全力寻找,但如果她去了您那里的话,还请务必马上跟我们取得联系。”

挂断电话前,护士又问道:

“她有没有其他可能去的地方呢?比如,父母家。”

“父母家很远……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再联络家里人。”

她挂断电话把手机放进了包里,走出放射科后她抱起儿子。几天来,体重减轻的孩子浑身还在发烫。

“妈妈,我很棒吧?”

因为发烧,孩子的脸蛋儿泛红,他期待着妈妈的表扬。

“是啊,你一点也没乱动。”

听到医生说不是肺炎后,她抱着儿子在雨中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家。进了家门,她赶快给儿子洗了澡,喂完粥和药后,早早地哄睡了孩子。她没有一丝余力为失踪的妹妹提心吊胆,儿子连续病了五天,她也整整五天没有好好睡觉了。如果今晚智宇还不退烧的话,就要到大医院住院观察了。为了应对紧急状况,她提早把医疗保险证和智宇的衣服整理了出来。就在这时,医院又打来了电话。时间已临近九点。

“找到人了!”

“真是谢天谢地!”

“按照之前约好的时间,我下周会去探病。”

她出自真心地向护士道了谢,但因为疲劳过度,声音显得有些低沉和不耐烦。挂断电话后,她才意识到那天全国都在下雨,发现英惠的地方也在下雨。

虽然没有目睹,但不知为什么,脑海中却能清楚地浮现出那幅画面。她给呼呼直喘的孩子换了一整夜的湿毛巾,自己偶尔也会昏睡一下,睡梦中她看到了像灵魂一样在雨中若隐若现的树林。黑色的雨水,黑色的树林,被大雨淋湿的灰白色的病人服,湿漉漉的头发,漆黑的山坡,英惠跟鬼一样站在那里与黑暗和雨水融为了一体。天终于亮了,她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当手掌感受到一股凉意后,她这才放下心来。她走出卧室,来到客厅的阳台,愣愣地遥望着黎明破晓前的淡蓝色曙光。

她蜷起身体躺在沙发上想要再睡一会儿,在智宇醒来前,哪怕只能睡上一个小时也好。

“姐,我倒立的时候,身上会长出叶子,手掌会生出树根……扎进土里,不停地、不断地……嗯,胯下就要绽放出花朵了,所以我会打开双腿,彻底打开……”

睡梦中她听到了英惠的声音,起初那声音很低很温柔,等到了中间变成了小孩子天真的声音。可是到了最后,却变得跟野兽咆哮似的什么也听不出来了。这种有生以来最强烈的厌恶感促使她睁了一下眼睛,但很快又睡了过去。这次她梦到自己站在浴室的镜子前,镜子里的自己左眼流着血,她赶快抬手去擦拭,但镜子里的自己却一动不动,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鲜血直流的眼睛。

听到智宇的咳嗽声,她摇晃着站起身,走回了卧室。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很久以前英惠蜷坐在卧室角落处的样子。她一把握住孩子像抽风似的举在空中的小手……没事了,她小声嘀咕着。但不知道这是在安慰孩子,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

公交车转过上坡路后,在岔路口停了下来。前车门打开后,她大步走下台阶,撑起了雨伞。在这里下车的乘客只有她一个人。公交车立刻开走了,远远地消失在雨路中。

沿着岔路口的狭窄小路一直走,然后越过一个山坡,再穿过一个五十多米长的小隧道,就能看到那家坐落在山中的小医院了。雨势虽然转小,但雨丝依然力道十足。她弯腰卷起裤脚时,看到了倒在柏油马路上的小蓬草。她重新背好沉甸甸的包,撑着伞朝医院的方向走去。

现在,她每逢周三都会来看英惠。在那个英惠失踪的雨天以前,她一般都会一个月来一次。每次来的时候,她都会带上水果、年糕和豆皮寿司等食物。通往医院的这条路既偏僻又寂静,几乎看不到过往的人和车辆。抵达院务科旁边的会客室,她与英惠隔着桌子面对面坐下,然后把带来的食物摆在桌子上,接着英惠会像做作业的孩子一样,默不作声地吞噬下这些食物。当她把英惠的头发捋到耳朵后面时,英惠还会抬眼看着她,静静地露出笑容。每当这时,她都不由得觉得妹妹没有任何问题。如果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也无妨吧?英惠在这里想说话的时候就说话,不想吃肉就不吃,这都没有问题吧?像这样偶尔来探望妹妹也很好吧?

英惠比她小四岁,或许是年龄差距大,所以在成长的过程中她们之间并没有出现过普通姐妹间常有的争吵与矛盾。自从小时候姐妹俩轮番被性情暴躁的父亲扇耳光开始,她便产生了近似于母爱般的、要一直照顾妹妹的责任感。身为姐姐的她看着这个从小赤脚玩耍、一到夏天鼻梁子上就会生痱子的妹妹长大成人、嫁为人妻,不禁感到既新奇又很欣慰。唯一让她感到遗憾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妹妹变得越来越少言寡语了。虽说自己也是谨慎小心的性格,但还是会根据气氛和场合表现出开朗、活泼的一面。但与自己相反,不论何时大家都很难读懂英惠的心情。正因为这样,有时她甚至觉得英惠就跟陌生人一样。

比如,智宇出生的那天,英惠到医院来看小外甥,她非但没有说什么祝福的话,反而自言自语地嘟囔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孩子……刚出生的孩子都长这样吗?”

“虽说是姐夫开车,可你一个人能抱着孩子到妈那里吗?……不然,我陪你一起去吧?”

虽然英惠会替人着想,但那时挂在她嘴角的微笑却莫名地让人感到很陌生。正如她觉得英惠很陌生一样,英惠也同样觉得姐姐很陌生。在面对英惠那副与其说是镇定,不如说是凄凉的表情时,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虽然这跟丈夫犹豫不决的态度完全不同,但却在某方面让她感受到了同样的挫败感。难道是因为这两个人都少言寡语吗?

她走进隧道,由于天气关系,隧道里显得比平时更暗了。她收起伞,向前走去,四周回响着自己的脚步声。这时,一只带有斑纹的大飞蛾从仿佛渗透出湿漉漉的黑暗的墙壁里飞了出来。她停下脚步,观赏起了那只飞蛾,这是她从未见过的飞蛾种类。只见它拍打着翅膀,飞到漆黑的隧道顶端,像是察觉到了有人在观察自己一样,贴在墙壁上再也不动了。

丈夫喜欢拍摄那些有翅膀的东西,鸟、蝴蝶、飞机、飞蛾,就连苍蝇也拍。那些看似与创作内容毫无关联的飞行场面,总是让对艺术一无所知的她感到很困惑。有一次,她看到在坍塌的大桥和悲痛欲绝的葬礼场面之后,忽然出现了约两秒钟的鸟影。于是她问丈夫,为什么这里要加入这个场面。

他当时的回答是,不为什么。

“就是喜欢加入这些场景,觉得这样心里舒服。”

说完,又是一阵熟悉的沉默。

在这似乎无法习惯的沉默中,她是否真正了解过自己的丈夫?她曾想过,或许可以借由丈夫的作品来了解一下他。他创作并展出过短则两分钟,长则一个小时的影像作品,但不管她如何努力,始终无法理解那些作品。事实上,在认识丈夫以前,她根本不知道还存在着这样的美术领域。

她记得初识他是在一个下午,好几天没有刮胡子的他,有着跟高粱秆一样骨瘦如柴的身材。那天他背着看起来很重的摄像包走进了她的店里,他把胳膊架在玻璃柜台上,寻找着须后乳。他浑身散发出疲惫不堪的气息,以至于让她觉得他和柜台都快要被压垮了。对于没谈过恋爱的她而言,能开口问他一句“你吃过午饭了吗?”简直就是奇迹。他略显惊讶,却没有丝毫的余力表现出来,所以只是以疲惫的目光望着她的脸。她关上店门跟他一起去吃了午饭。她之所以会做出这种举动,一来是那天错过了午饭的时间,二来是他特有的无防备状态让她放松了警惕。

那天之后,她希望能靠自己的努力让他得以休息。但不管她付出多少努力,婚后的他看起来仍旧疲惫不堪。他始终忙于自己的工作,偶尔回到家的时候也像投宿的旅客一样让人感到陌生。特别是工作不顺利的时候,他的沉默就跟橡胶一样韧性十足,又沉重无比得像岩石一样。

没过多久,她便醒悟到自己迫切想要从疲惫中拯救出来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难道说,她是通过疲惫的他看到了十九岁背井离乡、在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下独自闯荡首尔讨生活的自己吗?

正如她无法确信自己的感情一样,也无法确信他对自己的感情。因为他在生活中总是笨手笨脚,所以她偶尔可以感觉到他在依赖自己。他是一个性格耿直、看上去很死板的人,从来不会夸大其词、阿谀奉承。他对她总是很亲切,从没说过半句粗话,偶尔望着她的眼神里还会充满敬意。

“我配不上你。”

结婚前,他曾说过这句话。

“你的善良、稳重、沉着和面对生活的态度……都很让我感动。”

他这么说多少出于对她的敬畏,所以听起来像煞有介事,但这样的真情表白难道不是证明了他并没有坠入爱河吗?

或许他真正爱的是那些捕捉到的画面,抑或是尚未拍摄过的画面。婚后,她第一次去看他的作品展时,感到惊讶不已。她难以相信这个疲惫不堪、看起来马上就要瘫坐在地上的男人,竟然带着摄像机去过这么多地方。她无法想象他会在敏感的拍摄地点与人进行协商,以及有时必须展现出的勇气、胆识和执着的忍耐。换句话说,她难以相信他的这种热情。在他充满热情的作品和像困在水族馆里的鱼一样的生活之间,明显存在着不能视为同一个人的隔阂。

她只见过一次他在家里眼神发亮时的样子,那是智宇刚过完周岁生日,开始学走路的时候。他取出摄像机,拍下了智宇摇摇晃晃走在阳光明媚的客厅里的样子,以及智宇一把扑进妈妈怀里和她亲吻孩子头顶的场面。那时,他用散发着一闪一闪生命之光的眼神说:

“不如像宫崎骏的电影那样加入动画效果,智宇每走一步,就在他的小脚印上开出一朵花?不,还是加入飞翔的蝴蝶群更好。啊,既然这样,不如去草地重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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