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三喘地穿过满地的纸钱,催着她们:“进……进进屋,外头谈……谈不得……”
他佝偻着身躯,爬上阶,从腰间拉出一串钥匙,颤抖着手把锁打开了。
吱呀。
门半敞,里头也点着两个油灯,但是太暗了,只能隐隐看见一个庞然的轮廓。那独眼老头咂吧两下嘴:“你们问……问他。”
一股恶臭扑鼻。
那屋里摆着的不是旁物,正是陈书吏还没合盖的棺材。半个月,尸体既没有入土,也没有处理,不用走近,光靠闻就已经能猜到烂成什么样子了。
尤风雨低低“呕”了两下,就要吐。柳今一眼疾手快,拎着她的后领和后腰带,让她面朝下。她稀里哗啦,把一路上吃的炒黄豆全吐了。
“不用谢。”柳今一松开一只手,捂着鼻子,歪过头,由衷地说,“这位究竟是陈书吏的老舅爷还是阎王爷?”
代晓月扯出帕子,掩住口鼻入内,将尸体打量了一会儿,出来道:“可惜了。”
柳今一说:“当时没验尸吗?”
代晓月道:“当然验了,但是县内穷,没有正经仵作,都是临时拉来稳婆草草验的。”
县下乡里识字的人都很少,论经验,稳婆不一定就不如仵作,但是这几年岜北厉害的稳婆都去投奔狻猊军了,再不成就是去州府城里讨活儿干,留下来的皆是些没有验尸经历,或者专门给人接生的姨婆奶奶。
“早知道有今天,”柳今一把尤风雨提回来,“当初的仵作堂我也该去听一听。”
代晓月说:“归心爱听就行了,你有她——”
她忽然没了声音。
柳今一像是没听见,问那独眼老头:“他舅爷,人死了怎么还不下葬?你把他放正屋,自己又睡哪儿?”
独眼老头说:“就睡……睡他边上……”
尤风雨又要吐。
老头大喘气,续上下半句:“……的屋、屋里头……”
他不知怎地,有一泡泪,边抹眼睛边说:“孝、孝顺得很……以后都没……没炭没饭,老头子要怎么活……活哟……”
代晓月最怕人哭,赶忙打了招呼,去边上的屋子里查看,留下柳今一看院子。那独眼老头对着柳今一哭,柳今一虚拍他肩膀,劝道:“你节哀节哀。”
老头说:“没赔钱,下……下不了葬,还要找他们。”
“我知道陈书吏,顶好的大官,我娘在家听说他人没了,哭得跟什么似的。唉,唉!”柳今一随口就来,在怀里摸了半晌,掏出个钱袋,打开了,里边又是个钱袋,一直开到最里头,终于扣出几个铜板儿,“这是我娘千叮咛万嘱咐要给陈书吏的,钱不多,都是省出来的,你先拿着,赶明儿去买几根香。”
那老头接了钱,一泡泪就消了。他又咂吧下嘴,似乎觉得太少了,但是蚊子肉也是肉,他问:“你们要打听啥?”
尤风雨眼睛都瞪大了。
柳今一说:“家常的隐秘的你随便来点。”
那老头掂量着铜板儿,道:“家常的有,他娘子是个不好惹的,成日在屋里头喊打喊杀。他怕得很,经常借口公差躲去衙门里住。”
柳今一说:“我怎么听说南宫小姐是个温柔性子。”
那老头“嘿”一声,把铜板儿掂得当啷响:“那女人犟得很!仗着家里阔气,对小六呼来喝去的,我很看不过眼。这就算了,小六有时候办差辛苦,回来抱怨两句,他娘子还打他呢!成婚好几年了,连个孩子也没有,隔三差五就要回去住,原来是家里有姘头!要不是老天有眼,让这贱人死了——”
尤风雨突然跳起来,夺过那几个铜板儿,狠狠道:“你住口!你这个臭老狗大泼皮!不准你满嘴胡说!”
她转头,把那几个铜板儿全丢柳今一身上,讨厌极了:“你还给他钱听他胡说!你也是个大混账没心眼的!不准你听了!”
说完像是不解气,把兜里一直藏着的小纸画全拿出来,统统扔柳今一身上。
“我才不要抽到你!”尤风雨眼眶通红,“你最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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