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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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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陵关西南三十里外的一处开阔的平地,临时搭起了成片的简陋的军帐,那是为新来的兵丁安排的,军帐后面是一排排似民居模样的长屋,那是老兵的营房,再往后,便是建筑精良的单屋,一间间错落而起,繁星般点落在翠绿矮草地上,那是铜陵关三千骑兵的住所。单从衣食起居,就完全看得出军中各色兵等的地位,根本不用去询问他的阶衔兵种,只需搭眼一看他的衣着,就可以很容易地判断出两人相遇时应该谁向谁行礼。

镇北镖局一应人等跟着引路的兵士在偌大的兵营之中一路穿梭过来,步履急促,但还是看得真切。从大部分兵士的一举一动来看,这里对他们来说全然没有那种临时客居的陌生感,他们对周遭的一切、该如何在这里生活都表现得很是驾轻就熟。时而紧张忙碌地训练,时而惬意懒散地休息,时而快速的奔波于各营房间,时而和几个要好的朋友缓步叙话,这里似乎已经不是兵营,而成了他们的家,已经生活了很长时间并继续打算生活更长时间的家。

引路兵士带着杨曦来到了骑兵所居住的营房群,左转又拐,走了好一会儿,来到了一间别样精致的营房前。说是营房,看样子更像是一座没了围墙的府邸,像是一处官家所居之地,应该是这引路兵士的终点了,杨曦暗暗想到。

果然,引路兵士示意众人暂停,只引着杨曦和邢镖头二人来到房门前,兵士并没有通报,只是“啪啪啪”轻拍了三下房门,然后便肃然静候。

须臾,屋内传出了一声微微的话语音,“何事?”

兵士立马躬身行礼道:“回韩队率,孟府帅新招一队人马,要安排到您那一队中,不知韩队率现在可否接收?”

“多少人?”,屋内人道。

“共四十三人”

“四十三人都可另成一队了,为何还要安排到我这里?”,屋内声音突然拔高了许多。

眼见这兵士的身躯明显震了一下,俯身前行了一小步,显得更加恭谦,道:“回韩队率,这是孟府帅的意思,具体为何如此安排,小人着实不知”

屋内人沉寂了一会儿,后又道:“好了,知道了。带他们去队上边房居住,一应饮食起居、日常训练跟队便是,有事情找韩队副。”

“遵命”,兵士门外应了一声,便引着杨曦和邢镖头二人静静走开了。

兵士引着镇北镖局众人继续往里走。杨曦紧随引路兵士其后,心想这个韩队率真是秉承了铜陵关众军将的一贯风气,好生傲气啊!是不是大燕所有的军将都是这副德行呢!但转念一想,娄亭关的王猛将军似乎就和气很多。这位韩队率的派头貌似能压过王猛将军好几头,只是不知这位韩队率的本事是否抵得过王猛将军百分之一呢,想及此处,不禁摇首暗笑。

前面的兵士突然停下了脚步,看来韩队率所说的边房到了。杨曦抬眼观瞧,真是名副其实的“边房”啊。虽也是成排的独间,但其房屋装饰样貌却较左侧的“正房”要简陋得多了,泥墙草顶,前面破个洞支个木框,糊上了一层纸就成了窗户,木板门也多有零落破败之象,和周遭的精致瓦舍在一起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哪里来的这么一排败落营房呢,杨曦并不惊讶于它的破旧,而是奇怪于它的位置,像贵公子群中徒然冒出了一个衣着破烂的乞丐,怎么看怎么不搭。杨曦并没有多问,因为就算问了,想那个兵士也告诉不了他什么。

兵士冲着这排屋子指了指,回身说道:“就是这里了,房子就这么多,大概能有二十余间,你们看看两个人一间应该是够了,至于怎么住你们就自行分配吧”,说罢,兵士转身就要走。

杨曦忙叫住,问道:“敢问这位兵家大哥,入营之后的兵务该如何安排呢?”

“你们先住着,自会有人叫你们的”,说罢,兵士便扬长而去。

望着兵士远去的身影,杨曦回身看了邢镖头一眼,邢镖头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再看众镖师,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看来并没有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受到热情地接待,美酒佳肴,酣睡一晚,明日一早整装待发,前阵杀敌,死了就算为国捐躯,活着便继续英勇豪情、男儿热血。可现实却显得有些冰冷,自己一腔热血而来,人家却毫不掩饰的一幅漫不经心、甚至有些不待见的模样,这是怎么回事儿呢,想来想去都没有答案,相顾无解之后只能齐齐地看向自己的少主,那位带自己前来此处投军的领头人。

面对着众人的目光,杨曦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一时也想不出该怎么跟众位兄弟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他是不能如实说的,都是一身骨气、死都不惧的汉子,哪个又能受得了这般鸟气呢,但现在也想不出一个能服众的说法,无奈之际,不禁愁容上了脸。场面,立时安静得有些尴尬。

还是邢镖头,开口说了话。每每杨曦手足无措的时候,只要有邢镖头在,他都会及时地为自己解围,这一次也不例外。邢镖头故意咳了下,把众人的目光吸引到了自己身上,然后道:“兄弟们,心里不舒服吧?”

人群里没人说话,想来心里都不会高兴到哪去,也有几个人轻微地点了点头。

“不高兴就对了”,邢镖头又道:“哪有人受了这般冷落还能高兴得起来的,但不高兴归不高兴,咱们不能一味地埋怨,要思考,我们为什么会受到这般冷落,为什么啊?”

须臾,人群里响了一声:“因为看不起呗”

“对”,这个回应貌似说到了邢镖头的心里,“就是看不起,那再进一步想,为什么会看不起呢?”

众镖师无声,其实听罢之后,每个人的心里都已有了自己的答案,只是谁都不愿先说出来,就像自己的底牌,谁都不知道自己亮出来以后是正中邢镖头下怀还是会被众人耻笑。

邢镖头看了一圈,见没人应答,只好自顾自地笑了笑,道:“好,既然大家不说,那我就先说,为什么看不起呢?兄弟们,看看咱们周遭的一切,能住在这里的人哪个不是军中翘楚,他们的本事不用过多地展现,他们的居所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你们呢?你们有什么本事能够住在这里呢?你们当然有这个本事,别说这里,就算皇城禁军的骑兵军营,凭我多年的阅历见解,你们也有资格进去。可问题是,你们的本事现在只有我知道,旁人,尤其是现在这座军营里的人,是不知道的,所以说,没有无缘无故的待遇,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冷漠。一旦咱们亮出了自己的本领,该来的自然都会来的。兄弟们,此时别灰心,再挺一晚,明日训练场上就能见个分晓,届时好好表现,给他们个好瞧,好不好”

“好”,“好”,众镖师纷纷响应。几句话说得镖师们心情再次澎湃起来,仿佛从严寒地又回到了六月天。斗志,便在这一字一句间骤然而起,明日的训练场,镇北镖局,定要名声大噪。

带着重燃斗志的余温,邢镖头为众镖师分了房间,杨曦是头里第一间,邢镖头紧挨着杨曦,其他的每两个镖师住一间,将将住下。

杨曦把马栓到房前,推门而入,同外饰一样,屋内也简单得很,一床一桌一椅,桌上放着一壶二碗,角落里一只木盆,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杨曦简单扫视了一下屋内环境,便坐在了椅子上,不经意地摆弄着面前的那只茶碗,谈不上疲惫,也说不上不满。此时的他,内心反倒很平静,远离了人群,适当的时机,安静的氛围,可以心平气和地审视自己近日的所做所为,哪里对了,哪里错了,哪里欠妥,哪里又过了火。每一次眼见为实,都会勾起他的一番思索,每一次思索,世界在他的心里都变了一番模样,在理想和现实之中,不停地删删减减、修修改改,当二者重合的时候,或许自己对世界的看法也就定格了吧,

但就此时而言,二者似乎才刚刚碰撞,每一次火花都刷新着自己对眼前世界的认识。她那变化莫测的模样,她那若即若离的身姿,她那可喜可怒的神情,时而粉面桃红,时而面目全非。全如自己真切所见所感的,她有多可恶,她就有多可爱。

邢镖头却是一位良师。他的性情,他的见识,他那领袖般的气质,都是值得自己敬佩与学习的。今日他的一番话,完美地解决了一次镇北军内部的信任危机,看似事情很小,如若处理不当,甚至可能导致镇北军解散。这绝不是危言耸听,信任这等事,一旦裂开了口子,便往往会一发不可收拾地继续裂下去,从狭小裂痕到沟壑再到悬崖鸿谷,最后分离大陆,一切都是不知不觉间。

可能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在你觉得身边的所有都是如此美好的时候,崩塌,瞬间如天降般轰然而下,突然,你慌了手脚,不知境况为什么会发生至此,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只能呆讷地看着自己费尽了心力营造的天楼巨厦骤然陨落而无可奈何,连上前扶一下的心力都没有。

尘埃落定之际,一无所有之时,苍茫颓废之日,了无生机那刻,你开始平静、思考,以结果为导向,寻根溯源,一点一点往前找,在所有的事情都缕顺了的时候,你会惊奇地发现,弄碎整个世界的,却是最早那一刻自己没解释清楚的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你本以为没什么,却暗暗凉了众人的心,祸源,便于此处横生。身为领袖,最重要的往往不是自己的本领有多大,上阵能杀多少人,而是能虽时注意到周遭的变化,人心的浮动,时势的发展。自己的身上要有一种光,在漆黑的夜里大家能够靠你前行的那种启明星般澈亮的光。

邢镖头身上就有这种光,杨曦能够真切地感受到,相信镖局的镖师们也能感受得到,这是个人人格魅力加上多年相处所积累下来的无坚不摧的信任感所凝聚而成的,是短时间之内任凭怎么去努力也获得不来的一种极其可贵的领导能力。

自己年纪尚小,处事经验不足,和镖师们共患难的时间又少,只不过有一个少主的身份,才得众人敬畏,这全然不如他们和邢镖头的那种生死相托的兄弟情牢固。如今又是这般情况,里外关系更须慎之又慎,看来以后还要多请邢镖头指点,才不会让跟着自己来投军的众兄弟们因为自己的青涩无知而吃了大亏,趁现在战事未起,不如先学学这为人处世的道理,想来对自己的以后也是大有益处的。

晚间,有兵士叫镇北镖局的人去吃饭,伙房离杨曦等人所住的地方不是很远,步行了大概两炷香的功夫,便看到了大股的炊烟蒸腾,饭菜的香气飘然而至。远见几排大桌子,一行衣甲精良之人分坐开来,几个伙房兵士桌间不停地上菜端酒。看样子,他们已经吃了有一会儿了。

在最偏僻的位置,摆了一排桌子,上了几样简单的寻常菜品,引路兵士跟杨曦示意这是他们的位置之后,便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众镖师相顾无言,心中的不快顿时跃然脸上。就在此时,邢镖头开口说道:“来啊,兄弟们,好生吃饭”

说罢,摆手跟杨曦做了个请势。杨曦见状,也奋然说道:“好,咱们就听邢镖头的,今日不吃饱,哪里来的力气来做明日的事”

说着,便就近坐下,端起了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众镖师见状,连少主都吃了,咱们还计较什么,大丈夫不在乎一时的卑微错落,何况还有明日,如此想着便都纷纷落座,狼吞虎咽起来。

说实话,饭菜着实不怎么样,但镇北镖局众人奔波了一天,也确实饿了。盘箸叮当作响,一直到盘空碗净,众人终觉腹内充实。吃饱了,那些负面的情绪也没那么重了,还有少主,还有邢镖头,还有让自己心生底气的一身的本事。事情,差不到哪里去的,心里这么想着,紧绷的脸也不觉缓和了许多。

整个吃饭过程中,也有不少别座的兵士转头侧眼来看,他们不知道这群人是干什么的,为何会坐到这里吃饭,是新来的兵士吗?还是临时组成的敢死队?总之不管是做什么的,都跟他们这群天之骄子的地位要差得远呢,看惯了跟自己同等地位的人,冷不丁来了一群敝桌食草之人,心里的优越感顿时骤升。

有人时不时地指指点点,议论一二,还有人只顾和自己同桌的兄弟喝酒,根本不屑于多看一眼。我们是谁,我们可是孟护堂府下十队之首。孟护堂是谁,主将孟护宗将军的亲弟弟。毫不虚夸地说,我们就是铜陵关最尊贵的兵,除了皇城骑兵,谁还能入得了我们的眼。

吃过饭,镇北镖局众人齐齐离席,回营房的途中也没有过多的言语。初来乍到,受人冷落,纵是表面上装得有多么地不在乎,心里的情绪还是翻腾得很真实的。杨曦知道,邢镖头知道,众人也知道,现今再多的劝慰鼓励都是多余的,只有明日的训练场,那才是真正翻身、扬眉吐气之地。

众人归房,眼见日落月升,繁星满天,看这天象,明日定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镇北镖局的众兄弟们,好好地睡个觉吧,明日,不管是艳阳高照,还是阴雨满天,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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