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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像今天这么痛快了——”
陈暮寒把身子重重靠在车门上，浑身是汗，却意犹未尽地道。逆着光，林梦雪转头看他，陈暮寒上半身只穿了一件贴身的黑背心，汗水从头发里顺着漆黑的鬓角一路蜿蜒而下，勾勒出线条有力的颈部、坚实劲健的胸肌，小麦色的肌肤在夕阳中泛着健康的光泽。
迎风吹来青草气和男性身上特有的新鲜汗味，林梦雪低下头转身打开车门道：“疯够了就上车吧。”
陈暮寒犹豫了一下，道：“还是等汗消消吧，有味道。”心说在海拔3000米之上做高强度的运动居然没有高反，今天真是个奇迹！
然而，这一天的奇迹还远远没有结束。
副驾驶座上的林梦雪摇下车窗，递给他一瓶纯净水。
“进来吧，小心感冒。”
“在高原上感冒是会要人命的。”
陈暮寒闻言一愣，心说这算是在表示关心吗？然而还没等他回身看到对方的表情，林梦雪已经背靠进副驾驶的椅背里，打开音乐，全身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我梦回的地方，
经幡四处在飘扬，
太阳的光芒把你照亮，
雪山和草原把你守望；
我梦回的地方，
你是神圣的西藏，
经筒里摇出的祝福，
时时在游子耳边回响；
我梦回的地方，
人们四季在歌唱，
江河在血液里流淌，
坚强在白石中成长；
……”
第二天一早穿外衣时，陈暮寒这才想起来放在口袋里的那张出差审批表。
昨天返程的路上，一路都迎着夕阳的方向，车里播放着一首不知名的藏歌，林梦雪的侧颜近在咫尺，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倦然入睡……视野里的一切都笼罩在淡金色微光里，仿佛是个异常绮幻而不真实的梦。
陈暮寒从来不曾记得自己会做梦，即便是会做梦，估计也是黑白的、或者是混乱无序的，所以一觉醒来就全部都忘记了。
既然画面是有颜色的，那就不会只是个梦吧！这样想着，陈暮寒嘴角漾起一个情不自禁的笑容。
关于“绑架剥皮案”调查方向的分歧，最后还是以陈暮寒独自登上前往昆明的火车的方式告一段落。
其实陈暮寒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习惯，就是与小组成员集体行动相比，他更喜欢一个人办案——机动、灵活、自由、随机应变，不会因为内部意见不一致而被掣肘，而且遇到突发情况也生死由命，不用为其他人的生命安全操心。当然，这一切都是基于他对自己个人能力的绝对自信！
想想这点倒是和那姓孟的有得一拼，只不过陈暮寒他平时掩饰得很好，给人一种随和的假象，不像那根“木头”表现得那么棱角分明、搞得人尽皆知。
走出火车站，陈暮寒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身心都舒畅了起来。
——啧，瞧这儿的氧气含量！
陈暮寒暗叹自己命运多舛，心说老何那小子怎么就这么有先见之明，选了这么个好地方？刚想掏出手机看时间，忽然一个人迎面撞在他肩上，只听“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脱手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发出四分五裂的声音。
“啊呀，我的手机！”
撞他的男人小跑着去查看地上的手机，陈暮寒瞥了一眼，手机已经黑屏了，屏幕也摔了个粉碎。那男人身材瘦小，长得獐头鼠目，转过头抓住陈暮寒的背包肩带，不依不饶地嚷嚷道：“你这人走路不长眼哪？刚买的手机就被你给碰坏了，我还急着赶火车呢，你说怎么办吧！”
火车站是个人流量很大的地方，喧哗声立刻引来了不少人围观，陈暮寒皱了皱眉，立刻明白自己眼下是遇到“碰瓷儿”的了。这其实是一种成本很低的骗术，骗子先找一部屏幕碎掉的手机，拿着在火车站里四处溜达寻找目标。找好目标后他们会在乘客赶路时假装不小心撞上，然后那部坏掉的手机就会掉下来“摔碎”，之后他们就会缠着乘客索要赔偿。
这类骗子十分精明，他们一般不会要太多钱，只会要二三百左右，这样让许多怕麻烦的人觉得不如赔钱了事。当然也有些不愿意赔钱的人会选择报警，但是即便是警察来了，也很难辩清手机究竟是什么时候碎的，就算调取监控，也很难分清到底是谁先撞上了谁。正因为如此，这种骗术虽然没什么技术含量，却在当下非常有市场、能够屡屡得逞。
陈暮寒闭了闭眼，知道就算是叫来当地警察也拿这种情况没办法，刚想开口问他究竟想怎么解决？忽然一只手从背后拍了拍那个骗子的肩。
骗子不耐烦地转头，一看身后站着的人立刻像见了鬼似的打了个激灵，地上的道具手机也不要了，推开围观的人群就往外跑！
看清了来人陈暮寒二话不说追了上去，十步之内就一把将那骗子揪住后脖领子按倒在地。
活了小半辈子，不知道被这个标准擒拿动作按倒多少回了，骗子立刻明白了陈暮寒的身份，杀猪般地求饶道：“警察同志饶命啊，小的我有眼不识英雄，下次一定不敢了——”
来人好整以暇地走过来，道：“没搞错吧，从那么缺氧的地方下来，身手居然没有退步？”
陈暮寒释然一笑，叹道：“谁说没退步，我现在正英雄气短着呢！”
两个人一起把骗子从地上提起来，押出车站。被不由分说地塞进轿车后座的时候，骗子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喂，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我一没偷二没抢凭什么抓我！”
“上车，带你去个地方。”
“警察就能随便抓人哪？”
老何道：“我现在下班时间，穿的是便装，你就算喊破喉咙也没有用。”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陈暮寒坐到了骗子旁边，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何崇志发动引擎，车子慢慢开上了主干道。眼见跑不了，上车后这骗子也就既来之则安之了，开始到处翻车里的东西找烟抽。
陈暮寒递给他一支软中华道：“朋友怎么称呼？”
骗子接过烟立刻眉开眼笑，道：“还是这位哥们儿上道儿——”说罢又浑身上下地摸火儿，陈暮寒“啪”地点燃打火机，替他点着道：“我姓陈，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看朋友你刚才处变不惊是个人物，不知在哪条道儿上发财呐？”
骗子一听很是受用，当下道：“我嘛是个自由职业者，自己给自己当老板。打工是不可能的，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点头哈腰那种活儿，咱干不来。”
“啧，没看出来老哥你还是个性情中人！”陈暮寒赞道，接着又皱眉道：“但看老哥你今天这身打扮，似乎最近混得不怎么如意啊？”
骗子一掸身上的衣服，鄙视地道：“你懂什么，这是工作服！等下了班老子高档休闲装一换，帕萨特一开，保准让你只能远远看着高攀不起。”
陈暮寒一笑道：“是是是，老哥你一看就不是一般人，陈某今后在你的地头上谋生计，还请老哥你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
陈暮寒给自己也点上一根烟，漫不经心地道：“老哥你入这行儿多久了，刚才的演技真是炉火纯青，我愣是一点儿破绽都没看出来？”
骗子得意地道：“你去打听打听，我刘一川在火车站这一片可是干这行儿的元老，许多绝活儿都是我发明的，那帮青头就算靠着我十几年前玩儿剩下的，一个月下来收入少说也能赶上个公司白领……”
这时只听前面的何崇志冷哼了一声，骗子立刻变了脸色，陈暮寒打个哈哈道：“老哥你看我们干公安的，工作危险不说，工资也就是个普通工薪阶层，刘哥你能教兄弟我几手呗？”
刘一川看陈暮寒一脸真诚，皱眉想了想道：“要说干这行儿的门道儿么，今天你见识的这招儿属于技术含量低、来钱快的，要想放长线钓大鱼，就要好好研究心理学。”
“心理学？”
“没错，”刘一川道：“你想啊，你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人家凭什么要相信你？把一辈子的血汗钱给你？骗人的技巧就是，你所说的，要都是对方最想听的、最希望听的，朝思暮想连做梦都希望能发生的事情，那么接下来，他自然会帮助你说服他自己。”
陈暮寒愣了愣，哑然失笑道：“有道理——”
“何止是‘有道理’而已，”刘一川眯了眯眼睛道：“这根本就是人性！是从古到今颠扑不破的真理！”他道：“这世上有一种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相信’，叫做‘宁愿相信’。跟有病的人讲祖传秘方，跟想长寿的人讲保健食疗，跟想发财的人讲购物中奖，还有什么高薪代孕、高息投资、豪宅贱卖，急需用钱家传古董低价转手什么的……总之对方想听什么你就跟他侃什么。”
陈暮寒道：“不过最近银行大厅、手机短信，大街小巷到处都是防诈骗宣传标语，这几招儿只怕是不好使了吧？”
刘一川闻言叹了口气，道：“是啊，这个行当门槛低，什么素质的人都往里挤，如今同行越来越多，傻子明显不够用了，不变革不创新就只有死路一条。”他沉吟道：“所以，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研究大数据、互联网思维和共享经济……”
“有什么最新研究成果吗？”陈暮寒忍住笑道。
“别说，这两天还真让我研究出来一个。”刘一川眉毛一挑，煞有介事地道：“前些阵子共享单车、共享汽车不都火了吗？我就琢磨着搞他个‘共享雨伞’。”
“共享雨伞？”
“对，先在市场上投放他个3万把试试水，押金19元，半小时收费0.5元。”
陈暮寒皱眉道：“雨伞这种东西，拿走了还能收回来吗？”
刘一川胸有成竹地道：“不还也没关系，你想啊，这进价9.9元一把的伞卖到19块，几天就能卖3万把，净赚30万，并且还是无人销售！”嘿嘿一笑道：“更重要的是，我同时还拿到了3万个绑定移动支付的真实用户信息，市场价150万！这就叫互联网思维。”
陈暮寒恍然大悟，不住点头道：“厉害啊，看不出来刘哥你真是个被埋没的人才！”
刘一川得意地道：“怎么样，老弟你想不想跟着老哥我干？如今万事俱备，现在老哥我就差个两三万的启动资金，既然咱哥俩儿这么投缘，等公司赚了钱上了市，老弟你那两三万就是原始股，你就是股东，啥都不用干就日进斗金……”
忽然车子猛地一刹，刘一川正说得起劲儿，冷不丁一头撞进前排靠背里。
“靠，你他娘的会不会开车啊！”
“下车！”老何慢悠悠地道。
刘一川揉着鼻子，扒着车窗往外看：“这是哪儿啊？”
一看已经出城了，周围都是空旷的野地，大路上只偶尔有车辆风驰电掣地驶过，扬起一溜儿白尘。
刘一川不肯下车，苦着脸道：“这荒郊野岭的，天都快黑了，何警官我刘二不过坑蒙拐骗赚点小钱，到底是怎么得罪您老了，您老倒是给个明白话儿啊？就算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不是？”
刚才还得意忘形眉飞色舞的，这一转眼的工夫就认怂了，陈暮寒看在眼里，不禁暗自好笑，心说果然小鬼还是怕恶人。
“别紧张，就跟你打听个事儿。”
老何道：“我这同事从外地来昆明查个案子，你帮他打听个人。”
刘二一听是有求于他，当下彻底放松下来道：“何警官你早说啊，不就是打听个人吗，犯得着搞这么大阵仗么？”
“骆笑天这个人，你知道不知道？”
“骆……骆什么？”
“少他娘的跟我装蒜，”老何冷冷地道：“这个人的事情你知道多少，现在就全都给我吐出来！”
刘二哭丧着脸道：“何警官，我真的不认识什么姓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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