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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子衣以股腿之肤,给那姑娘接在脸颊上,解开她穴道之后,便觉自己气血不足,竟昏昏然睡去。也不知过去多少时辰,口中忽灌入一股冰凉泉水,顺喉缓缓而下,便徐徐张开双目。
却见面前现出一张小脸,那脸上皮肤左边粘半浮于面上,右边坑坑洼洼如刀剜斧凿般煞是狰狞,正裸出一双骨碌碌的眼珠子瞪着他。
唬得安子衣不由得后背发凉,腾地坐起身来,怔怔的看着她。转念间恍然大悟,道:“姑、姑娘,你醒了?”
那女子竟神色茫然着,道:“你是谁,为何睡在这里?”
安子衣苦笑一声,道:“姑娘,在下名叫小安子,是我那夜从官府密室中,将你救了出来的。”
那女子款款站起身来,低头自语道:“官府暗室,你叫小安子,那我叫甚么呢,怎么不记得了?”
安子衣内心顿时隐隐发怵:“女子生平最看重的莫过于容貌,倘若她瞧见了自己这张脸,定会伤心欲绝,寻死觅活。”想到这,眼泪几欲涌将出来,言道:“在下记得姑娘,仿佛名叫、叫尘儿。”
“我叫尘儿,真的么?”女子显然有些惊喜,继而长叹口气,道:“唉,也不晓得那个呆子现在何处,天气如此寒冷,他知不知多加一件衣裳。”
安子衣强忍凄怆,柔声道:“姑娘,你可知那呆子叫甚么名字?”
孰料那女子竟怒目圆睁,叱道:“住嘴,呆子岂是你叫的?”
安子衣暗付:“她既然唤那人呆子,并不许别人直呼,天底下能教一个女子丧失理智还念念不忘者,定乃心爱之人。”忙赔礼道:“在下唐突,请姑娘见谅。请问你那位、那位兄长高姓大名,何方人士?”
女子望向门外,痴痴想了许久,倏地蹲下身来,伏膝而泣,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或许他已经死了......”
安子衣走到她身边,安慰道:“姑娘,切莫如此悲哀,等伤势痊愈,在下便与你一同寻找那位兄长。”
女子略仰起头来,眼泪汪汪的道:“真的么?”
安子衣颔首道:“自然是真的,在下一定陪你找到那位兄长。”
女子这才莞尔一笑,盈盈施个万福,道:“多谢公子。”
安子衣心道:“虽然接好那片肌肤半长半挂在脸上,但瞧着如此美丽,估料在未受伤之前,她必是一位绝色女子。然《无心毒经》于今尚在慕容楚楚手中,怎样才能恢复她之前相貌?”他正这般寻思。
那女子双手搀着他的胳膊,道:“公子,饭菜业已做好,咱们一起用罢。”
安子衣抬脚走向厅中木桌,忽觉股腿处剧痛难忍,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噗通跪在地上。
女子急俯下身,道:“公子,你、你那里受了伤,须慢慢小心行走,以免扯动伤口。”她那左边一小片完好雪肤,竟泛起红晕。
傍晚光景,苍穹下起鹅毛大雪,顷刻之间,天地银白飞舞。
那真是:瑞雪惊千里,同云暗九霄。地疑明月夜,山似白云朝。
安子衣侧躺在床上,不住揣摩:“肌肤方接上掌心大一片,却虚虚浮垂一半,定因我记错无心经文,那里出现了差错。”
正在这时,只听那女子坐在窗前木案前,盯着摇曳的油灯吟道:“岂曰无衣?七兮。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岂曰无衣?六兮。不如子之衣,安且燠兮......”
安子衣顿时大吃一惊,心想这是我与尘儿初次见面,在浩然楼前玩耍时告诉她的,难不成......忙沉声问道:“姑娘,你怎会这首词赋?”
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似若有所思,道:“我也不知,公子可明白个中之意?”
安子衣慌连连点头,应道:“此乃诗经的《国风·唐风·无衣》赋,寓意一位民间诗人,娶了个心灵手巧的妻子,二人相敬如宾,光景过得十分美满。那知其妻不幸早逝,有日他拿起衣裳欲穿,却睹物思人,悲从中来,因作此诗。”
那女子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除此之外,我还恍恍惚惚记得几首词赋,余事都已模糊不清。”
安子衣忍不住潸然泪下,颤声道:“姑娘还记得甚么,快快吟来。”
女子思索片刻,道:“晓月隐,细雨寒,冷风吹乱梧桐弦。柔荑捻,烛芯裁,薄裹青衣,玉腕弱支腮。凉了玲珑裘,痛了琉璃怀。半床心事暖轻纱,一枕惆怅满地白。轻推红玉门,缓移紫金莲,衣袂飘飘夜凭栏。叹了叹,怨了怨,想恨不忍又念念。一滴珠泪碎清波。沉了鱼,落了燕,惹得花蕊水涟涟。谁着蓑衣孤钓,谁跨飞骑独来?痴了痴,唤了唤。欲借过客捎寸书,却是无人知君安何在......1”
安子衣听罢方长舒口气,心道:“或许女子已与她那位呆子兄长早结成连理,二人婚后感于心、合于行、亲于胶漆,相濡以沫,故此念念不忘。可恨那些个狗鞑子,活生生将一对比翼鸳鸯拆散。真真狼心狗肺,畜生不如!”
又听那女子幽幽吟道:“竹庭秋,苍苔老树犹。明月寒,西湖横扁舟,夜浅钓孤叟。飞花坠,燕归游。灯火深处影阑珊,思不休。江南弦声剪垂杨。罗衣青衫,裹尽两房愁。泥炉木笔,醉却画中楼。湖畔望尽天水,窗前淹迷双眸。欲拾心事,怎堪一梦风流。晓露鱼白,又从头2......”歌声虽然瓮声瓮气,却尽含离别相思之情。
白鹤山下的望春亭角,已被厚厚积雪覆盖,孤零零耸立着,翘首望向广德湖彼岸。
直至第三日晨起,大雪方才止歇。
安子衣在茅庐内寝食不安,苦思数日:“反正《无心毒经》已落在慕容楚楚手里,抢回来绝非易事。莫如带女子前往雁荡山无心居,看能否寻着无心道人诊治。”主意拿定,即教女子戴上面罩,索性到城内集市上,用剩余银两买来一匹骏马,径往永嘉府而行。
那女子发觉尘儿这个名字颇合心意,便含笑欣然接纳,然共乘一骑之事,死活也不答应,说甚么男女授受不亲,怕她的呆子哥哥得知后生气诘责。
安子衣啰哩啰唆劝解半响,见难以凑效,无奈只得牵缰引路,所幸股腿处伤势已无大碍。
那女子心情极为舒畅,坐在马上晃动着一双小脚,道:“小安子,咱们结为异性兄妹罢?”
安子衣大踏步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道:“你说怎样便怎样罢。”
非止一日,进入温岭县水云硐下。但见石硐风景或如古钟、或如覆锅、或如桶壁、或如巨兽,千姿百态。其硐有的孤立,有的串连,有的环生相叠,有的几硐并峙,深幽曲折,雄伟险奇。
忽听尘儿叫道:“安大哥快看,前面有户人家。”
安子衣忙抬头看时,果不其然,遥遥数十丈处的树林前,袅袅冒出一缕炊烟。
二人遂疾行到宅院门前下马,抬手叩问。
骤闻身后‘嗖’的一声,一粒小石子挟风而至。
安子衣以为遇到了朝廷禁卫,急拉住女子跃身一闪,堪堪躲过,遂施展轻功朝远处奔去。
唤作尘儿的女子被他揽在怀中,挣扎着道:“安大哥,你这般搂着我,教人见了成何体统,快放开我!”
安子衣暗暗叫苦:“你又不会武功,我不抱着怎么逃命?”便来了个充耳不闻,右臂揽在她的腰间,犹如疾风掠地般的朝山上飞纵,孰料跑了一会儿回头看时。
却见有位紫衣女子蒙着面纱,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安子衣双手抱拳,道:“请问尊驾是谁,可认得在下?”
那女子玉腕轻轻抬起,摘下面纱露出真容。
安子衣不由尖叫道:“尘儿,你怎会也在这里?”
展轻尘走进二人跟前,嫣然含笑,道:“说来话长,容后再慢慢讲给你听。子衣,她是何人?”
安子衣惊魂未定,张口结舌道:“她、她,我也不知叫什么名字,暂唤她尘儿......”
那女子打量展轻尘几眼,咯咯笑道:“难怪安大哥唤我尘儿,原来尘儿是你的小情人呀。”
安子衣窘得满脸通红,道:“并非甚么情人,她实乃在下未过门的妻子。”
那女子眨眨眼睛,道:“那我换个名字罢,以后叫、叫......”突然坐在地上,双手抱住脑袋,不停颤抖着,道:“那我呢,叫甚么名字?呆子,快告诉我......”
安子衣忙蹲在她面前,道:“姑娘、姑娘......”见其面色苍白,痛苦非常,忙抬手并指,正欲点住她的昏睡穴。
展轻尘忙柳眉一竖,喝道:“住手,你要作甚?”
安子衣悲声凄凄,道:“她被狗鞑子捉住剥去脸皮,且以祝由术毒坏了心智,平昔还算清醒,但发作时却如十多岁的孩童一般。”
展轻尘恍然大悟,遂轻语道:“姑娘,我们唤你芄兰如何?”
女子抬起迷离泪眼,道:“芄兰何意?”
展轻尘搂住她的肩膀,柔声道:“乃取自诗经中《卫风·芄兰》一赋,诗曰芄兰之支,童子佩觿。虽则佩觿,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芄兰之叶,童子佩韘。虽则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带悸兮。是讲一位小童子采摘芄兰枝叶,作成角锥环韘,佩戴于手腕上,走起路来摇摇摆摆之意。”
女子依偎在她怀里,道:“姐姐,若换了名字,那呆子日后再找不到我,可怎生是好?”
安子衣禁不住声泪俱下,安慰道:“敬请姑娘放心,在下在此对天盟誓,那怕走遍天涯海角,也定寻着他前来见你。”
那女子方点点头,道:“多谢安大哥,既然如此,我便听这位尘儿姐姐的话,唤作芄兰也罢。”
安子衣顿觉如负释重,问道:“尘儿,来时可曾遇见官兵?”
展轻尘回眸朝身后望了一眼,道:“那有甚么官兵,适才是我远远瞧见了你,便发出一粒石子招呼,那知你却像疯癫般的疾驰过来。”
安子衣陡然又一声尖叫:“哎呀,我的马!”拔足奔去。
展轻尘大声喊道:“毋须管它了,我身上还有许多银两,咱们到前方城镇,再置买两匹便是。”
安子衣闻言戛然而止,道:“言之有理。”
当晚卯时,三人行至海边,见有一个山洞,便捡拾些木柴钻进去点燃歇息。
芄兰经白天一场虚惊,居然迷迷糊糊发起高烧,睡梦中且胡言乱语,呼叫着呆子长呆子短的。
安子衣心中焦急,然也束手无策。待翌日佛晓,便与展轻尘商议,先到城内寻个郎中诊治,等她病情好转再前往无心居。
那知捱至天黑,沿途也未看到甚么村庄城镇。无奈,只得继续赶路。
正行之间,忽见前面有座高山,四无依属,苍秀特异。
展轻尘道:“咱们已到委羽山下,何不乞空明派掌教委羽真人为芄兰疗伤?”
大有空明洞,据《云笈七签》卷二十七《洞天福地》里记载,为道教十大洞天中,之第二洞天。洞口高约丈余,洞内清幽深邃,传说与东海龙宫相通。因刘奉林,号“大有真人”在此得道,控鹤轻举,故名。其洞深不可测,旧传有道士负烛一箧燃入洞中,行数日烛尽,遂燃指继之,闻橹声而返,疑与东海相通。宋淳熙年间,有天台樵夫入山,见小木竖直芬芳,识者日:“此白苗木也,殆必神物。”复寻故处不得,失脚坠一穴中,行二日许,乃从委羽山洞出。南宋庞元英《读薮》中曾记其事,云:“有天台樵夫失足坠穴中,行二日,乃从委羽山出。”《宋太常寺少卿谢伋重修委羽洞观记》载:“台之黄岩南五里,有山曰,委羽,山北有洞,父老相传数十年前有青衣童子戏洞口,居人以溷秽之,后竟不见。”
安子衣亦喜不自胜,道:“自大有真人在此传道,至今已愈数千年。委羽真人被江湖中尊为南天元圣,想必定有其非常过人之处,芄兰姑娘,此番你有救了。”
芄兰只茫然的点点头,仰首望去,但见山间林茂竹翠,草花飘香,溪水潺潺,百鸟争鸣,宛如仙境。
三人踏石阶而上,不大会儿,便瞧到一座偌大道观矗立葱郁之间,阁楼直冲云霄。
忽听展轻尘‘咦’了一声,道:“子衣,那位可是委羽真人?”
安子衣道:“那位?”忙顺指瞧去。
不远处路中横倒一株大树,上靠着一位老翁。
进前定睛细看,只见他满头披着乱蓬蓬的头发,胡须也密密麻麻如稻草一般,满脸皱纹深陷,皮肤黝黑,年纪约莫六七十岁。穿着一身破旧不堪的灰色道袍,正在盘膝打坐。
安子衣上前深鞠一躬,道:“请问老伯,前方可是空明派道观?”
那老翁似已熟睡,仍然眼也不张、动也不动。
展轻尘道:“莫非是个游方道士,前来借宿打尖?”
安子衣‘嘘’了一声,道:“莫要惊醒他,我们走我们的罢。”
展轻尘遂扶住芄兰先慢慢绕将过去,安子衣紧随其后。
正待三人转过大树,朝道观走去。
骤闻哈哈大笑,有人道:“咄,那三个小娃娃,都给我站在,你们要往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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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释:摘自霖江南文集《云心霖雨》中的《思美人》一赋。2释:摘自霖江南文集《云心霖雨》中的《烟雨楼》一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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